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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客(182)

作者: 常文钟 阅读记录

蹲在炭坑前烤羊肉的,正是死在江宁的,本名霍让霍千山的于霁尘。

彼时,调皮的小羊羔已经靠在于霁尘怀里,咬着她身前的小辫子玩了。

羊肉烤得差不多,于霁尘偏头用细铁棍往炭火堆里戳看火的情况,头往旁边一偏,羊羔看见更有趣的东西,松开那根如绸缎般柔软的细辫子,去咬她右边耳垂上戴的东西。

咬一下没咬住,被于霁尘捏着嘴巴推开,赶羊的雅各笑吟吟过来,蹲到炭坑旁抚羊羔的背,佩服道:“千山的耳坠可是红珊瑚的,要是咬坏,把你卖了也抵偿不了的。”

小羊羔哪里听得懂,既然不让咬耳坠,便胆大包天用鼻子往炭坑跟前凑。

被雅各及时拽回来,她拍着它的小脑袋,问于霁尘:“江逾白何时才能回来?”

于霁尘拿起铁钎吭哧吭哧挖炭坑,道:“大约到十月了。”

雅各搂紧小羊羔,不让它傻乎乎往红彤的木炭上凑:“那他会和你一起留在这里吗?”

“他不留在这里,不过会在这边逗留到年底。”于霁尘仔细且利落地挖出炭坑里的炭,露出烤得夋黑的大叶,继而改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将大叶包裹的东西挖出来。

雅各腾出只手,帮忙拽了银亮的大托盘放到地上,没有说话。

于霁尘戴上手套,蹲在地上开始扒烤羊,包裹严密的大叶被匕首划开,热气腾然冲出,于霁尘皱着眉头往后躲。

这个空隙里,她偏头看了眼失落的雅各,道:“老江除去长的好看点,能说会道点,你还喜欢他什么?”

雅各本就红扑扑的脸颊,在小羊羔雪白羊毛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红,羞涩得低下头去。

“听我一句劝,”于霁尘拆着黑乎乎的大叶,摇头晃脑,“老江配不上你。”

雅各失落地垂下眼睛,抱起小羊羔朝羊圈走去。

夜幕将落,远方垂到草地上的落日红彤彤的,把蓝天白云和大地染得五彩斑斓,风穿过旷野,可以带走所有烦恼。

穹庐里钻出来位头发花白的阿妈,走路左脚踝不灵活,踽踽行至于霁尘身边。

她来帮忙收拾烤好的半只羊,朝雅各的背影望过去一眼,嘴里讲的是幽北官话:“江公子掉进了悟兰的眼睛里,也掉进了悟兰的心里,我要早些把悟兰嫁出去,才能断掉她的痴心。”

痴心会害死人的。

“能么?”于霁尘拧掉羊肚上缝口的铁丝,隔着手套还是烫到,疼得甩手。

阿妈用刷子在金黄的羊肉上细细刷酱,笃定的话语传进于霁尘耳朵,又消散在暮色下的晚风里:“心意和婚姻是两码事,心意撑不起婚姻,婚姻若是有幸,倒是可以生出心意。”

阿妈饱经沧桑的脸庞上,表情近乎坚毅,像是两军阵前闻鼓冲锋的夺旗将:“明天上午,阿哈家的小儿子会过来,悟兰的阿爸阿干不在家,你不要乱跑,阿哈的儿子,要向你敬酒的。”

略带沧桑的声音响在耳边,恍然间让人觉得那软侬儒糯的江宁烟雨,其实是落在了前世的那把油纸伞上。

于霁尘用切肉的小匕首,扎出块热气腾腾的土豆丢进嘴里,烫得抽几口凉气,感觉吸了一嘴羊粪味,又连忙徒劳地往外吐几口气。

边挑着裹在羊肚子里的石头,她边道:“贤王庐离此不远,年轻人被召集去打秋捺钵,阿哈的儿子怎么在家?”

问完,阿妈没答,于霁尘后知后觉笑起来。

萧国皇帝牙帐要随着季节逐渐南推,离幽北军的防线越来越近,萧皇廷又怎会不留出些人手提防。

孰料阿妈道:“阿哈的小儿子说话不是太利索,腿脚也有点不方便,不够资格入军。”

周围人都知道雅各家的情况,正常的人没人愿意娶雅各。

天黑了,远处的雅各点亮火把,开始检查羊圈是否全部关好,两只黄獒围过来,在于霁尘脚边嗅来嗅去。

她削下几小块羊肉抛出去,遵守着草原人的习惯敬天地和草原,再拧出羊腿里的骨头往不远处一扔,两只獒争抢着扑过去啃。

“收拾好了,端进去吧,天黑就冷,我们进穹庐吃饭。”阿妈说着迈步先走,朝羊圈方向大声喊:“悟兰,吃饭!”

雅各悟兰的答好声,在逐渐狂大的风里闷闷传来。

少顷,钉着毛毡的木板门紧紧关上,寒冷和大风尽数被阻挡在外,雅各洗好手坐到木头桌前摆放碗筷。

小饭桌摆在小火炉旁,半只烤羊足够三人吃,阿妈熬在小炉子上的粟米粥也已好,浓浓的,色泽金黄,表面飘着层米油,是专门给于霁尘熬的。

草原上粟米不易得,阿妈只盛一碗放在于霁尘坐的地方,交待雅各:“你喝壶里的咸粥。”

雅各准备去盛咸粥,被于霁尘阻拦下,一人盛来碗粟米粥,下意识用汉话促狭道:“阿妈真小气,煮有粟米不让喝,喝什么咸米逐。”

被阿妈白过来一眼。

雅各得到碗香浓的粟米粥,正嘬着筷头给阿妈做鬼脸,转过头来好奇问:“你说咸米什么?”

“······”于霁尘坐到桌前,切下块烤羊肉放到雅各碗里,没意识到自己的口音,被这般一问,字正腔圆答道:“我说咸米粥。”

雅各像是发现了顶有趣的事,言之凿凿道:“刚才说的是‘咸米逐’,好听的,是南国话?”

反正幽北地区没有这样的口音。

“唔。”于霁尘端起碗喝粥,含糊应着。

雅各趣味十足:“你这几年是待在哪里来着?江陵?”

“是江宁。”于霁尘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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