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客(183)
分明才过去没多久,这个地名说出口,如若隔世的恍然再次从心头掠过,有着隐隐刺痛。
以及……不甘。
“都一样,反正全在南边。”雅各眼里的江陵和江宁,同国南人眼里的戈林沁草原与乌海草原一样的没差别,因为都是草原。
雅各关注的是:“我听过南边来的商人讲南方话,很好听,你再说两句呗。”
被于霁尘用筷头隔空一指,眼神警告:“想的美,快吃饭!”
偏生雅各悟兰胆子大,不怕于霁尘这个草场主:“听说你在南边娶了江宁女人,你也是这样对她的吗?”
雅各说的话,每个字于霁尘都能听懂,那些字串一句话时,她似乎又有些听不懂了。
下意识躲避道:“小孩子家不要打听大人的事,快吃饭,吃完跟我去给马添上夜草。”
“哦,好!”雅各脆生生答应着。
雅各悟兰虽模样壮实,个头和于霁尘相近,实则也才十六七岁,小孩子心性未泯,吃饭时憋了好久,等到出来给马添草料,又缠着于霁尘追问起来。
“你们杨嗣王便是娶女人做妻的,你也娶女人,也说得过去,可为何你不带她回来?”
“她不喜欢草原吗?”雅各抬手指头顶,黑蓝夜幕上,一弯明月,满空星子,“你有没有告诉她,草原其实很美?”
于霁尘随意嗯一声敷衍。
她不曾同水图南提起过和草原有关的只言片语,偶尔的闲聊中提起幽北诸城时,她也尽是玩笑的口吻,不知水图南是否当真过。
更何况,水图南是要做商会会长的,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要成,北上算怎么回事。
雅各瞄着于霁尘神色,在呼呼的风声中裹紧袍子,问道:“看你这个表情,是舍不得她吧,也是,你们一个在三北之北,一个住在大江以南,隔这么远,不掰还等什么。”
“???”于霁尘满脸疑问转过身来,胳膊下还抱着装有豆饼的木桶。
愣神的须臾间,栅栏前,有匹离得近的枣红马,一脑袋扎进豆饼桶里当面偷吃,被于霁尘薅着马鬃薅出桶。
······这玩意拱得自己满脸豆渣不说,还委屈巴巴地看于霁尘,纯真的大眼睛仿佛在不满控诉,控诉自己方才不仅挨了一巴掌,鬃毛还被薅得青痛。
雅各被这匹枣红马逗笑,心想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马,边继续给水槽里注水,边道:“明日你带我去别处吧?哪里都行。”
于霁尘:“你阿妈说明日有客人来,我两个都不可以乱跑。”
“不要搪塞我了,你不是那种听话的人,阿妈的话拴不住你,”雅各把于霁尘当成救星,“我知道,明日阿哈的小儿子要过来,他是来求亲的。无论我同不同意,以后他还会来好多次。”
萧国风俗如此,多求则贵,少求则贱【5】,男方看重女方,会不厌其烦来求亲。
“我不喜欢这种习俗,显得我好像是那种待价的,待价······”雅各为难住,想不起以前江逾白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词。
“待价而沽?”于霁尘提醒。
雅各用力点头:“是的,求亲也好,定亲也罢,男人喜欢上谁,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提亲,女方分明不同意,他还要一遍遍去骚扰,直至打动女方父母为止,甚至形成那么个‘多求则贵,少求则贱’的说法,就为了帮助男人能娶到女人,真是可笑。”
于霁尘道:“你们萧太后支持女追男的,你要是把喜欢的人带到你阿妈面前,阿哈家定然会作罢。”
雅各沉默下来,阿妈说的对,她的眼睛里,只掉进一个江逾白。
可于霁尘是清楚的,江逾白在男女之事上格外抗拒,不喜欢女子,对男人也没意思,他谁也不喜欢。
“我想跟你走,”雅各决定道:“你不是还要出去跑生意?去关北也好,上武卫也行,我跟你走吧。”
于霁尘笑,促狭:“你这样说得像是要跟我私奔。”
雅各很认真:“我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阿哈的儿子,阿妈这回铁了心要我嫁给阿哈的儿子,我要逃跑!”
她下定决心:“我要逃跑!”
“不管你阿妈了?”于霁尘正色起来,“依你阿爸的脾气,他会把你抓回来,用羊鞭子抽个半死的。”
雅各下意识瑟缩了下,旋即更加坚定道:“那么我更要逃跑了,跑到天涯海角,让他永远抓不到!我从小就被他打,不想嫁人后还要被丈夫打,阿妈的腿就是阿爸打折的,千山,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于霁尘没有回答,反而是东拉西扯:“你们萧太后这点做的真不厚道,我们季皇后代政时,便更改律法,规定婚姻里只要有一方坚持绝婚,那么两人便能绝婚,你们萧国可好,成婚绝婚竟然是由男人说了算,你们萧国不是主张女人也是翱翔天宇的苍鹰么,怎么,男人是栓鹰脚的铁链子啊。”
雅各被这不说正事的态度气到,感觉连于霁尘这么开明的人也不愿帮她,放下水桶朝羊圈方向走,独自去检查羊圈是否关牢,獒犬是否看护在附近。
夜里有狼,会来偷羊。
回到穹庐,洗漱罢睡下,一觉入梦。
次日,是黄獒的挠门声和吠叫把于霁尘吵醒的,醒来时头脑昏沉,浑身乏力,炕上只有她和阿妈,雅各不见踪影,雅各的东西也一起不见了。
屋里还残留有淡淡的迷香味道。得,这是玩鹰的被家雀啄了眼,雅各迷晕她和阿妈,逃跑了。
于霁尘抱着头打开门,拧来条湿布给阿妈擦脸,把人擦醒,撑着额头告状:“雅各果然逃跑了,骑的那匹大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