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客(193)
她在琢磨北边来人买粮,和朝廷宽限丝绸交付日期,这两件事看起来没有联系,实则千丝万缕。
粮行和织造行的人看来,买卖粮食和丝绸生产无有牵扯,从水图南的角度看过去,结合盛老板说的买粮人所提条件,会发现两件事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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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于霁尘以前说过的那样,事情的处理大多是简单的,爱把简单搞复杂,从而从中获利的,是人。
粮行的老板们总想欺负水图南年轻,想拿捏把这位女会长一道,省得织造行出身的水图南,以后会无条件地偏袒织造。
于是盛老板拿着端着,逼着闹着,使出十八般武艺给水图南下套,只为把“求会长帮忙”,变成理直气壮的“会长心甘情愿上赶着来为粮行分忧”。
北边来人买粮的事,硬生生被拖到十月中旬。
不料却惹恼买粮的人,这日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走人,直奔东南边的澈州而去,谁也拦不住。
盛老板傻眼的时候,织造行这边,水图南已经处理好生产可能过剩的问题。
布政使衙门:
买粮人离开的消息传来时,陈鹤正在看水图南交上来的汇报书,不免起好奇心,面无表情问:“水会长让织造上照常生产,如何笃定那些买粮人买江州的粮?”
离书桌不远的茶几旁,水图南刚喝下两口菊花茶,和声细语道:“那些人从北边来,购粮量又那样大,说明他们只可能来自两个地方,一是关外,二是三北。”
关外买粮,为掩人耳目,保证粮食运出关,惯于以多批少量之法购买,这样看来,那些人只能来自三北。
陈鹤了然。
关原的关原侯季秀甫,在监国东宫的牵线下,把本该卖给三北的粮食,以高出五厘的价格卖给了闹水灾的江州,江州如今得以安稳,但三北缺少的粮食又该从何处获取?
据悉,幽北主政的那位,下令把筹备的军粮投放进粮市,保证了幽北百姓能顺利过冬,陈鹤心里清楚,那些买粮的人,十有八·九来自幽北军。
那些人诚心来买粮,却被江宁粮行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换谁谁不生气啊。
想到这里,陈鹤冷峻道:“水会长的分析倒是严谨,那么你此番来,是想让我答应你,允了买粮人的条件,通过他们把丝绸往更远了卖?”
说完,她隔过书桌看过来。
近十年的地方执政经历磨练出陈鹤极具威压的气场,常年板着脸镇下面的牛鬼蛇神,使得她脸部轮廓冷硬疏离,不说话时嘴角习惯性轻抿,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看见人心底最肮脏卑劣的想法。
面对陈鹤不动声色的威压,水图南确实生出几分起身逃跑的怯惧,稍顿,她应着那目光回视过来:“不是在让大人知法犯法,反而是邀请大人,参与一场真正的为生民谋福利的豪赌。”
“什么意思?”陈鹤神色丝毫未变,心里已然生起细小的波澜。
水图南道:“此前,小霍指挥使的母亲从我这里购买了几匹古香缎,我的人去大邑送货,无意间从大邑打听到些事情······”
和三北边贸互市有关。
季后最初代理国事时,互市是开放的。
后因三北边境常有敌人侵犯,几方摩擦不断,萧国内部皇权不稳,元夏边将佣兵自重,后来甚至爆发了“三北屠杀”事件。
季相遂命三北彻底关闭互市,断了与萧、夏,及许多草原部落间的贸易。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严齐接替其父杨玄策,成为幽北新一代的镇边石,萧夏内政逐步解决,民生有需,互市到了再次开放的时候,朝中那些因循守旧的保守派却极力反对重启边贸,理由是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三北屠杀”。
在一场有预谋的偷袭里,互相不信任的应、萧、夏三国被挑拨起战事,三北百姓损失惨重。
幽北军最精锐的骑兵部队险些全部折损,失城七座,催生出后来的说书人口中惊心动魄的“老北王马失前蹄困狼谷,小严齐火烧乌彭救帅父”;
关北军同样遭遇埋伏,被趁虚而入的后金部落屠光整整三座城,鲜血浸染土层三尺厚,才有了此后那句流行一时的“出关去,过柳东,诏徙十万填兴丰”;
武卫地处西北,离事件的主谋后金部落甚远,虽和元夏打了几仗,但总体而言损失没有幽北和关北大。
一场“三北屠杀”,最终以北域三军联手,对后金部落以犁庭之屠进行了报复,但那场屠杀至今让人羞耻愤恨。
陈鹤虽在外为官,对大邑眼下的时局还算清楚。
皇帝常年隐居深宫,早有退居太上皇的打算,昔太子年幼,季后代政,今太子年过而立,季皇后松手放权,季由衷告老还乡,东宫只差一件大功,就能名正言顺登居大宝。
而互市边贸,正正是件大功。
水图南小小一介江宁织造商,竟然能嗅到如此诡异莫测的政机,不禁让陈鹤刮目相看。
“这可是稍不留神就抄家灭门的险事,”陈鹤还是那般的威严模样,“水会长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水图南:“就凭幽北军没有粮食。”
“幽北军缺粮与我何干。”陈鹤不为所动。
水图南:“陈大人虽由东宫推荐至此,成为我朝唯一的三品实权女官,确然最初是被幽北举荐起来的,虽只在任半年便因绩高升,但大人有情有义,不会对幽北缺粮之事袖手旁观的。”
同样身为女官的余逢生官拜提刑按察使,照理来说也该是和她的前任官员任义村一样,拜至正三品,然而却只挂了从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