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客(215)
那些从烽火狼烟里厮杀出来的人,无论有着多么敦厚温良的面相,骨子里皆多少带着嗜血杀戮的凶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活着走下战场。
世人都被千山这张白净清秀的脸给骗到,忘记了这家伙从幽北军放停之前,帐下攒有带官阶的敌首将近二百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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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几日后。
时已稍晚,家里人基本已歇息下,深秋冷夜的凄风徘徊在寂静的院里,于冠庵提着没有点亮的风灯,独踏月色来到这边厢房。
停步在抄手回廊下,东次厢的门外。
隔壁是霍偃的房间,里面一片漆黑。那孩子自调回大邑起,便多食宿在北衙,是在避着她养父霍君行,也是在避着千会和霍君行父女二人矛盾加深。
除此之外,新帝登基以来,飞翎卫诸事繁忙,霍偃肩上的担子从未减轻过,忙得她无暇顾家。
照理说,“长子”霍偃既居东厢房,次女霍千山便该住西厢房,家里原本也是这般的安排,但千会十二三岁时,有一次,霍君行见到千会出入霍偃房间极为自由,便让千山和千会调换了房间。
自那时起,千会住进霍偃对面的西厢房,千山搬到霍偃旁边的东次厢,千会每次去找霍偃,都需横穿前院,从正房门前路过,从霍君行眼皮子底下路过。
同样,那阵子,千山带着堂姐秧秧北上奉鹿,没怎么在东次厢住过,于冠庵自是不曾再踏入过这间屋子半步,这些年来,皆是不曾。
于冠庵抬头望向清冷的月亮,
这回,江宁来的水图南在清噪处受重伤,此举本该会因为千山的身份,而间接引暴飞翎卫和清噪处的矛盾,没想到千山请动丞相陈鹿把人救出,避免了飞翎卫直接和清噪处对上。
水图南当时便被带回家里来救治,那日,于冠庵便该同霍君行一起,过来看望一二的。
只是数日前,清噪处指挥使来秀幸出了点事,被人一纸冤诉告进御史台。
专司刑狱的丞相陈鹿亲自过问,闻于皇帝耳,皇帝想保自己这条狗,朝中大臣苦来秀幸日久,就此事纷纷上折,要求严办来秀幸。
可是皇帝念旧情,拖拉着不肯答应,两方就这么僵持起来,于冠庵几日来皆在为此事忙碌。
现下,来秀幸被陈鹿直接提进大理寺,于冠庵不是那么忙了,想着过来看看水图南的情况,却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敲门。
不知站了多久,紧闭的房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于霁尘要去斜对面的厨房热汤药来,脸上的欢喜还没来得及收起,一出来就跟母亲撞了个四目相对。
“……”
“……”
于冠庵先别开视线。
于霁尘摸摸鼻子,把单扇屋门稍微打开些,重新退回门槛:“来看图南?正好她醒了,请进。”
于冠庵:“……”
后土娘娘为鉴,她们母女多少年不曾这样好声好气说过话了?
于冠庵“诶诶!”地迭声应,有些拘谨地迈进东次厢门槛。
帷幔已挂起,阻断视线的屏风折起一半,露出后面半张床榻,屋里燃着姚大夫独家调配的安神香,并不闷,也没有于冠庵以为中的血腥气,反而有股淡淡的腊梅花香,闻着会让人想起江南的初春。
于霁尘接过母亲手里的风灯放到桌边,生涩地抬手做了个请,越过屏风同里面温声道:“图南,于奉笔来看望你。”
“于奉笔”,这些年来,于霁尘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用官称代指母亲。
于冠庵随在于霁尘身后越过屏风,只见后者快一步上前,拿了靠枕塞在卧病者身后,让她勉强靠坐在床头。
“江宁,水图南,见过……”失血和高烧导致声音虚弱,一句话都说不全,嘴唇干起的皮还没掉,蓬头垢面,这可实在不是个好的初见场景。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于冠庵连忙抬手,嘴角弯起笑意,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点,说话时捏起嗓门,眼神来回偷瞄于霁尘,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到位,吓到这个江宁来的小娇娘。
心口的刀伤疼得水图南说不成话,既被于冠庵免礼,她便不再多言,呼吸会扯疼伤口,大半边身子不敢乱动。
于霁尘给搬把凳子过来,放在床榻边示意于冠庵坐,自己转身坐在床边。
而后,屋里一阵沉默。
尴尬流动在于家母女二人间,水图南轻动手指,在后面偷偷碰了碰于霁尘。
于霁尘侧身看过来,收到水图南眼神示意,只好听话地主动和于冠庵说话。
张张嘴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公事公办道了句:“听霍偃说,御史台立了来秀幸的案。”
于冠庵点头,却是看向水图南,说话和与千会说话时一个调,慈祥亲切:“听老姚说,你伤得不轻。不过别害怕,安心在家养着,家里人都在,必会让来秀幸承担后果。”
这几句话不管有多少真意在其中,总归让水图南受伤的心里涌入阵阵暖流,鼻子泛酸,眼睛发涨,她顿了顿,勉力回应,低声弱语:“多谢奉笔。”
久违的正宗江宁调让于冠庵有瞬间的感慨,她摆了下手,不再多留:“行了,看也看过了,天色不早,我改日再来看你。”
于冠庵起身,摆手拦住水图南恭送的话,于霁尘跟着出去。
现下到了水图南吃药的时间,于霁尘方才出去正是上厨房热药,送于冠庵出屋后,她再进来,一手端着半碗汤药,一手提着桶热水。
“看这是什么?”于霁尘放下汤药和热水,从怀里掏出几颗纸包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