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12)

楼下的男人慢声道：“不知二位约孤来所谓何事？”

“世子不如坐下说话？”

这句是孟嘉钰的邀请，原本客气有礼，谁知元昇连正眼都不给他，只说道：“孤的时间有限，二位不若长话短说。”

孟嘉钰掩去尴尬，正待开口，孰料脚底却倏然插来了柄箭矢。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淬火之箭飞进楼中，登时卷起了熊熊火焰，滚滚浓烟。

“是李怀景！”

卢祈喊道，反应极快地拉来屏风挡在前方，预备将他们引至后门逃出楼外。

“快，从这边走！”

“可阿忆还在楼上！”

听见孟嘉钰这话，秦微之扫视四周，接着惊恐地冲庾闻谨问道：“二郎呢？”

当看到孟嘉钰脚底那柄箭时，卢书忆便知这是他们密会之事传到了李怀景耳里，派人来搅乱这次会面。

她当即起身，躬着身子跑到了楼背后的木梯，索性这里暂时没有李怀景的爪牙。

拾阶而下，楼外正是暮色苍茫，卢书忆沿着那砖石大道快步走向庄外。

接近山庄的朱红大门，她的脚步蓦然顿住。

石道的那头，元昇正伫立于此，眉目深沉，直直地望着她。

头顶是深蓝色的卷着浮云的夜幕，身后是烈火冲天的木楼，他们分站在宽阔而笔直的石道两端。

四目相对，卢书忆一时间竟无法再往前，而元昇亦是立在原处不动。

他在等待什么，等着看她如何表现？

她不自觉轻抓了下手边的衣袍，这个动作出现的时候，元昇忽而轻笑。

笑容淡却后，男人的脸色越发阴沉。

卢书忆知道这个笑容的含义，面不改色地继续朝前。

错身而过，她听见了一道极轻的唤声，轻得几乎要被木楼崩塌的声音淹没。

“杜初月……”

她的呼吸微滞，感觉到心口在尖锐地跳动。

……

身后，楼中那四人赶到了这里，当看见这边的情景后纷纷露出了犹豫和不解。

只秦微之极快地反应过来，朝这边喊道：“火势凶涌，咱们先离开这里，二郎！”

第六十四章

自梅庄逃出后, 就未见再有李怀景的爪牙追来，看样子木楼那场大火只是李怀景给元昇的警告。

李怀景这般恩威并施，若是李崇操之过急，不知是否会反将元昇推给李怀景。

他们停在梅山竹林里的清溪旁, 山涧清风, 夜凉如水, 溪水湍急而奔快，时时传来流水击石的叮咚声。

卢书忆自那蒙着如银月色的清溪中回头，发觉元昇的目光依旧定在她身上, 月色将他的脸映得如远山般深沉, 其中蕴藏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被那样的目光盯着，只叫人觉得难以承载。

如今他已经将她认出, 又当着卢祈和孟嘉钰的面将她认作了杜初月, 可无论如何，她在雍州之事都不适合闹得众人皆知。

不尴不尬地僵持片刻，忽听秦微之启口道：“杜娘子……”

这秦微之许是因习惯叫错了名，出口之后立马捂住嘴，小心翼翼地来回打量她和元昇的脸色。

卢书忆当即冷声道：“诸位约莫是认错了人。”

话音落地, 她看见元昇的眸色深了几分, 像是远山被雨雾覆盖, 疏冷阴沉。

身旁的孟嘉钰赞许地颌首, 对元昇客气道：“听闻世子的新妇乃是雍州刺史之女, 卢侍御自幼长在京都城, 世子莫不是忧思过重，才会将她认错。”

元昇的视线自孟嘉钰脸上冷淡扫过, 看向卢书忆。

她站在两个男人之间，侧着身, 脸和背脊都是提防的紧绷。

那双眼睛，他曾经见过许多种情态，狡黠的，脆弱的，迷蒙的……

可如今，那里只有冷厉和拒绝。

也对，她雍州之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又怎会再与他相认。

元昇勾嘴，笑容几分苍白，“孤的新妇，大概化成灰孤都会认得。”

复又望向少女道：“卢侍御若想忘却前事，孤可以只将你认作与她相似。”

卢书忆微怔。

他先前那般霸道地将她指认成杜初月，如今又表现得这般不堪一击。

况且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久思成疾的男人遇上了与他已故新妇相貌相似之人……

孟嘉钰背在身后的手不禁握成拳，拧着眉宇望向卢书忆，索性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和动容。

平静恰如幽潭。

片刻的安静，在场的人心思各异，最后反倒是卢祈率先打破了平静。

“不知世子能否愿意透露世子妃的特征，我们也许能够为世子解惑。”

听这话，卢祈应是依旧没放弃为李崇拉拢元昇，竟想替他比对杜初月与卢书忆的特征。

“她嘛……”

元昇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投来。

少女心头莫名一慌，抵触道：“恕我没时间陪世子闲聊，方才的大火冲着世子而来，诸位不若多担忧在京的安危。”

卢书忆说完就要走，秦微之却忽然跑到她身后，匆忙大喊。

“二郎如今举步维艰，杜……不，卢侍御你是否愿意担待一二”

少女脚步微顿，停在了竹林的矮丘之上。

大约是觉得太过丢人，庾闻谨赶忙拉回秦微之，“你作甚，咱们三个大男人难道还需要个女子担待？”

秦微之嗫嚅道：“你没瞧见今晚的大火，她好歹也是天子近臣，日后说不定能帮上二郎。”

虽是背立而站，但卢书忆知道身后几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这。

当初李崇命她潜入雍州，觅得新主之后引他归阙。

这位新主名为归阙，实为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