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18)

卢祈踌躇着说：“世子留步，不知今日那匹白蹄乌……”

“那匹白蹄乌早在你我来此地之前就已归还卢府，卢侍御应回府便能瞧见。”

元昇勾嘴，凉声道：“一匹马而已，值得卢侍御如此紧张，竟专程来平康坊讨要？”

少女面容一僵，竟听出些许羞辱之意。

她想起卢府仆从邀她选马那日，亦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与大婚前夕在琅苑是同样的天色。

原想随意选匹骏马便走，不经意瞟见马厩角落的骏马，视线不由定住。

通体纯黑，四蹄雪白，只一眼便可确认它的品种。

但那马有些病恹，仆从说它马腿处受了伤，本不在贵人预选的马匹之中，还说若那伤久治不好，就打算发卖到城中马商那去。

对上那双恹恹的眼睛，少女鬼使神差地坚持选了它，并让府中奴仆定要在狩猎之前将它医治好。

她知道有这匹白蹄乌的存在，总会让人浮想联翩，就像小心揣着的秘密被撞破，不怪人会以此来羞辱她……

卢书忆冲着元昇的背影冷道：“赠礼虽轻，可依世子如今的处境，我卢府自然不便与你有瓜葛。”

男人伫立着未动。

歌楼里变幻了乐声，酒客们的掌声源源不绝，月色将他的影子拉长，纤长的黑影不时被风吹得战栗。

不知是否看见了他脸上的神色，惯来纯良的庾闻谨竟也怒目相对。

“今日邀我们来的是你卢府，说不愿有瓜葛的也是你卢府，雍州道虽偏居已久，也容不得你京城显贵如此羞辱。”

他对少女眦目道：“某从前当真是错看了你。”

铮铮话语敲击在耳，卢书忆面色不改，转身从歌楼的另一面离开了此地。

她走的方向黢黑无比，想是走得太急也没管坊中有无盗贼，卢祈赶忙跟上去，只焦急甩下句。

“今日皆乃某一人之过错，是某未经阿忆允许便赠马给世子，还望诸位莫要怪她的气恼之言！”

卢家兄妹走后，秦庾二人来到元昇跟前，见他正出神地望着水渠中的灯影，不知在想些甚么。

须臾，他低笑道：“不知何时才能回雍州，在这京城没待几日就腻味了。”

庾闻谨听完未言语，想起了离开雍州前，陆子维曾提及世子心甘情愿与杜洵送葬归京，不定是有前往京城找寻假杜初月之意。

陆子维叮嘱照看好元昇，莫要再让他为情所困。

果然，得知假杜初月竟是与当今圣上有如此瓜葛的卢书忆，又亲耳听她说了那些话，元昇便有了折返回雍州的想法。

依元昇的聪明才智，当初若能狠下心未必会流落于此，庾闻谨只恨自己蠢笨不堪，技不如人，未能在振武屯军漕州之事帮上元昇任何。

正是相对无言之时，歌楼的跑堂竟来到跟前，想要赠予几壶上好的屠苏酒。

元昇疑惑道：“这是？”

跑堂道：“是位贵人赠给世子的，贵人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望世子莫添愁思，明朝定能回天地，入扁舟。”

这话……听起来却像另有深意……

元昇道：“敢问这位贵人是谁？”

跑堂朝歌楼中一指，见那莺歌燕舞处，两盏古朴繁丽，珠帘摇动的降纱灯间，坐着位着深绯袍，凤眼狭长，面容俊雅的男子。

席间的其它客人皆在殷勤巴结于他，那人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尽显得体与高贵。

虽不明对方身份，这副尊容倒能深深映入脑海，元昇并未接屠苏酒，领着秦庾二人离开了平康坊。

卢书忆回到卢府后，径直去了府中马厩。

彼时天色已晚，侍马的仆从将她引至那匹白蹄乌所在的厩槽，见它果真在此歇息，应了元昇的马匹已归还卢府之言。

少女轻声问：“今日郎君牵它出府可有影响到它的伤势？”

仆从回道：“娘子嘱托后，每日都有上好的医士在照料它，如今马腿的伤已然大好，今日出府并未有影响，相信狩猎之时，娘子定能用为坐骑。”

此事闹成这般模样，她又如何能再将它定为春日狩猎的坐骑。

“你另外再替我挑匹好马，让它安心养伤。”

仆从应了是，卢书忆这便回了雪镜园，不想刚迈入院便见卢祈坐在外室的圆木桌前，桌上摆放着的都是她爱吃的宵食。

“阿忆。”

卢祈战战兢兢站起身，视线定在她脸上，是在打量她是否还在动气。

“坐下吃点东西再回屋吧。”

卢书忆颌首，坐到了他旁边。

他递了碗酒酿圆子给她，问道：“还在为今日之事生为兄的气？”

卢书忆摇头，她早没了在平康坊时的气性。

大约因为被元昇知道了白蹄乌之事，害怕他在此事上多想，可思来想去，此事的起源不正是她本人。

为何会在雍州之事上表现得这般优柔寡断，连她自己尚且弄不明白。

思量间，听卢祈道：“阿忆，为兄瞧你与那雍州世子不对付，他可是有哪里得罪过你？”

卢书忆微愣，不想在旁人看来，她和元昇竟是互相不对付。

她只是道：“今日在宫中，我替圣人试探过雍州世子，依他所言，难有助圣人之意。若他解决了振武军屯兵漕州之事，相信不日便会想尽办法折返雍州。”

若元昇坚持要返还雍州，李崇迟早会起杀心，王命之下，卢府不定会如何。

不经意就想起元昇那句“你只是个朝廷爪牙而已”，口中的酒酿圆子竟没了滋味……

卢祈恍然，这才察觉到他当真是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