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20)
听李崇的称呼,他便是那位鼎鼎大名,颇有才干的尚书右丞裴玠,若元昇没记错,他曾是裴家的养子,与相沧的裴孟君乃是兄妹。
裴玠并未多言语,凤眸微抬,举杯遥送。元昇静默片刻,微微颌首向他回礼。
“阿兄可知,裴玠为世子举荐的是何官职?”
见他二人似乎有过面缘,卢书忆轻声问道。
卢祈迟疑道:“某说了你可别动气,裴玠举荐他去你御史台,任左拾遗。”
“……”
左拾遗隶属御史台谏官,权力可大可小,取决于李崇是否愿意采纳其进谏,若不得重用便是个徒有其表的言官闲职。
此确为将雍州世子长久留在京都的妙计,不怪李崇会采用。
这边元昇被李崇邀请至帐中,因其间案席所剩无几,他只能领着秦庾二人来到卢书忆身侧的席位落座。
瞧见卢家兄妹,秦十九便没好气地轻哼出声,卢书忆眼风一扫,他又赶忙躲去了元昇身后。
男人跪坐于案前,先倒了杯酒给自己,正要一饮而尽,庾闻谨拦住他说,“别再喝了。”
他抚开他的手,将酒倒入口中。
这还是在白日,元昇身上便有股极浓的酒气,那酒气充斥在鼻息间,少女不改其色,将葡萄放入嘴中。
马场内的鼓点声渐渐密集,内侍省的宦者携了个贝母彩蝶纹样的木盒来到场中,木盒中正是击鞠所用的皮球。
球场里的女郎们整装待发,待内侍将盒中皮球高高抛掷,再伴着响亮的号角声,击鞠比赛便正式开始。
青衣队伍这边有位英气明艳的女子,甫一开始就展现出了不俗的英姿,太妃指着她对李崇道:“此女名为王乔,乃太常寺卿之女,出自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为显赫望族,太妃既将她单独提及,自是有意立她为后。
不想李崇听完却回过头,对卢书忆道:“阿忆,你认为她如何?”
……
帷帐中静了几分,太妃的视线不咸不淡地扫来。
选后这等大事,就算卢书忆将这王乔夸得天上地下全无,都算妄加评论。
李崇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这话,是想她成为众矢之的?
少女面露为难,孟嘉钰见状便想出言想帮,卢祈却拽住他的衣角,暗自对他摇了摇头。
无论卢书忆说甚么,在李崇那里都不算过错,可若孟嘉钰出言相帮便是哪里都是错。
孟嘉钰领悟到他的意思,举止间流露出犹豫。
这犹豫自然落到了旁边那桌人的眼里,元昇不禁哼笑。
“孤久未出雍州,不知一个小小的侍御史竟有资格评判太常寺卿之女,莫不是这太常寺卿犯了甚么律法,陛下?”
此话虽有玩笑之意,却不经意间解除了卢书忆的困境,若李崇再强行让她评判,便是承认太常寺卿有罪。
可即便他巧舌如簧,少年帝王被这般拂意,又怎会有所退步。
“世子果真偏居已久,不解其中真意,朕与卢侍御素来以姐弟相称,故而这话是朕作为阿弟在问朕的阿姊。”
李崇望了过来,卢书忆知道他这是要将方才那话再次相问,表示他未被元昇的话所扰。
她面沉如水,手指却在桌上不着痕迹地轻拂,霎时间,桌上的酒壶哐当跌落在身,顿时淋湿了衣摆。
卢书忆起身道:“陛下,太妃,臣不留神打翻了酒壶,想寻个地方换身衣服。”
大概知道她的为难,太妃说道:“去吧,本宫让人引你去个清净之地。”
少女跟着太妃身边的宫女去了,李崇似乎还想有所阻拦,太妃便道:“陛下,既来了这凌霄苑,心思也该放在这球场上。”
道了句是儿臣的不是,少年帝王这才偃旗息鼓。
见此风波已过,孟嘉钰向卢祈说道:“某去看看阿忆。”
青衫郎君起身离开帷帐,经过旁边的案席时,略显急切的衣摆掀起了阵习习凉风。
秦微之不由撇嘴,“这人准是马后炮,你说对否,二郎?”
元昇饮下口酒,冷言道:“与你我无关。”
一杯酒罢,酒壶空空如也,其后的宫女上前为他们添置酒水,半跪而下时,竟听她小声道:“贵人想见世子。”
又是贵人……
元昇望向御座另一边,发觉方才裴玠所坐的案席已不见了人影。
如此执着,会会他又有何妨?
男人起身离开了帷帐。
第六十九章
离凌霄苑不远有处名为摘星阁的宫殿, 殿前的荷花池便是方才宫人所言裴玠的约见之地。
途径白玉石桥时,元昇遥遥望见池边有位小内侍正在被另外两名内侍掌掴,那两人从他的怀中掏出盒白瓷装的香粉,恐吓几句后便泰然自若地放入了自己荷包。
被抢了香粉的内侍欲上前争夺, 不想又是记响亮的巴掌, 打得他不住朝荷花池边上趔趄。
待看清他的相貌, 元昇这才发现那名被打的内侍竟是那日为卢书忆送伞的春生。
想不到李崇宫里的内官竟也会被如此欺凌,看来另外两名内侍只会是李怀景的亲信。
李崇平日尚且被李怀景压一头,他宫中内侍就算被欺负也只能咬碎牙吞进肚。
正要上前制止, 已经有人抢先一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裴玠。
他不知对着两名内侍说了甚么, 他们竟将荷包中的香粉盒主动还予了春生, 畏畏缩缩地一溜烟跑了。
元昇思忖,这裴右丞竟是连权宦李怀景都不怕得罪。
见春生辞别了他,荷花池边四下无人,元昇走上前,裴玠自池边转过身, 颌首向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