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21)
人凭阑干, 碧波幽影,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
元昇伸了个懒腰, 立于池边, 双手交握于后脑, “不知裴右丞约见孤所谓何事,莫不是前几日孤未接受裴右丞的赠酒, 特地前来兴师问罪。”
裴玠的视线在他这个动作上停留片刻,说道:“如世子这般恣意之人, 的确不该囿于某地。”
“裴右丞几番提醒,是在告诉孤,你有解围之法?”
裴玠诚实道:“恕裴某暂无办法。”
元昇大笑:“如此,平康坊那夜,裴右丞怎敢对孤说回天地,入扁舟”
裴玠亦是淡笑,转身面对荷花池,“裴某虽不能解世子之围,但裴某可以告诉世子这围城是因何而筑”
他被困京都皆因振武军屯兵漕洲,控制了雍州的漕运,而振武之所以能在相沧的州县屯军与裴孟君的首肯脱不开干系。
裴玠曾为裴家的养子,看样子是知道其中内情。
“愿听一二。”
裴玠收了笑,凤眸微眯道:“世子可知,你抵京之前,裴孟君的父亲只是京兆衙门的狱卒,而世子抵京后,她的父亲已为淮南道转运使。”
元昇抱臂沉吟,原来这就是裴孟君同意振武屯兵漕州,向朝廷所提条件。
可这裴孟君的父亲好歹出自名门望族,为何会沦落到京兆衙门做个卑微之职?
他看向身旁之人,想必与面前的尚书右丞脱不开干系。
或是在裴玠的运作之下,裴父在京兆衙门饱受欺凌,苦不堪言,裴孟君为助父亲脱困,不得已与李崇交易,让振武屯兵漕州。
也只有当今圣人方能助裴父脱离尚书右丞的掌控。
可裴父好歹是裴玠的养父,他会下如此死手,莫不是在裴家曾受尽折辱,所以在得势之后才会想尽办法发泄私恨。
清楚了其中款曲,就看如何在裴父之事上做文章,其结果自然是要相沧将振武逼退出漕州,他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
元昇挑眉道:“裴右丞想要你的养父死”
话音落地,只见裴瑜嘴角上勾,凤眸染霜,碧光幽影间好似瞧见个玉面阎罗。
“非也,裴某要他父女生不如死。”
从容地听着这话,元昇想他来京之后可算是开了眼界,见过了这么多衣冠禽兽的角色,面前的应是最为可怕的那位。
难怪他会丝毫不惧李怀景。
“裴右丞想孤如何配合”
“接受裴某的举荐,赴御史台任左拾遗。”
元昇面露凉意,低沉道:“御史台”
凤眼朝他瞥来,裴玠淡笑道:“世子是在害怕与卢侍御成为同僚世子被困京都皆因卢侍御而起,她甘为朝廷鹰犬,在朝廷与世子之间毅然选择了前者,裴某以为平康坊那夜世子与此女已然决裂。”
元昇眉眼清淡,斜睨他道:“裴右丞此言,莫不是忘了你亦为朝廷命官”
“世子竟还在维护卢侍御,仍然旧情难忘”
裴玠脸上满是嘲弄。
男人慢声道:“你不必用激将法,孤赴任便是。”
若他去御史台,会更有机会撼动如今已为淮南道转运使的裴父,元昇清楚裴玠的用意。
得到元昇的首可后,裴玠便向元昇告辞。
他向他行了礼,往荷花池那头去了,元昇于池边独自待上片刻,亦预备离开此地,返回凌霄苑。
不想临近来时的白玉桥,不经意瞧见了桥上相对而立的卢书忆和孟嘉钰,男人不觉在柳树旁顿住脚步。
荷花池碧叶连天,白玉桥则似横在其中的玉如意。
卢书忆方才在附近的宫殿换了身墨绿忍冬纹衫裙,又由着太妃宫女的宫人替她梳了个凌云髻,簪上金花宝石钗。
宫人赶着回去复命,她则不愿再回凌霄苑,闲来无事便在这荷花池边闲逛,走到这白玉桥时孟嘉钰便找了来。
他捧着衣袍下摆,迈上白玉桥的台阶,边冲少女笑道:“凌霄苑的贵女应该庆幸阿忆今日穿了官服。”
卢书忆只道:“孟兄快别取笑我,你应知方才圣人当着众人的面为难,皆因我那身官服惹了他生气。”
孟嘉钰君默住,并未接她的话。
这背后置喙帝王,卢书忆说得,他孟嘉钰可说不得。
这么一想便再次忆起方才之事,孟嘉钰不经为自己的瞻前顾后恼火,分明他和卢祈分坐在卢书忆左右,为何最后替其解围的偏又是那毫不相干的雍州世子。
他拍打阑干,手掌紧抓其上,低声道:“阿忆,你可有为方才某未出言相帮怪孟兄?”
卢书忆讶然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李崇因她无意参与选后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以此发泄怒火,孟嘉钰身为李崇的臣子,若是出言想帮只怕是火上浇油,与卢书忆一道双双拂了他的意。
见孟嘉钰身着青绿袍衫,脑袋低垂,如这池中荷叶般的姿态,看起来竟像无比自责。
卢书忆笑道:“孟兄为人仗义,但大可不必甚么事都往身上揽。”
原来她只当他的自责是为人仗义。
看着少女脸上的笑容,孟嘉钰暗自颓丧嘘叹,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说:“某和阿祈一样,从来都将你当作亲妹妹看待,自然怕你因方才之事怪罪孟兄。”
卢书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孟嘉钰年幼之时,他的父亲便已逝世,家中全靠孟母在茶场做工拉扯。孟嘉钰为家中长兄,其下还有四个弟妹,想必是习惯性地将她当作了家里的小妹。
少女斜倚阑干,神色自若地看自池中飞掠而过的白鹭,竟是丝毫没在这话上深想。
孟嘉钰不禁想起今日卢祈和他说的白蹄乌之事,为何卢祈将那白蹄乌赠予雍州世子就能惹她如此羞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