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32)
据肖三供认,他原打算通过前些时日的同乡宴结识许璨,可许璨目无下尘,在同乡宴上对其爱搭不理。
那夜肖三醉了酒,忆起此事心有不服,故而佯装成了许璨在平康坊的相好阿辞,写信约他至曲江江畔相会,再买通杀手刺杀了他。
卢书忆狐疑道:“阿辞?”
阿辞数日前话别玉奴,离开了平康坊,按理应该已经回了广陵,这肖三以她的口吻相邀许璨,许璨心有惊喜和不舍前去相会倒也说得过去。
“肖三可有说他为何前来自首”
“说是这段时日,进士溺水案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衙门的悬赏金额硕大诱人,肖三雇佣的杀手时常以此事敲索讹诈。
昨日,肖三本烦不胜烦地躲在家中不予相见,谁知那杀手竟推门闯入,亮刀挟持肖三的妻女逼他交钱,如若不从便要提他去衙门要赏金。肖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了大理寺自首。”
“那名杀手现在何处?”
“刑部前去捉捕时,他反抗不敌,现已自戕。”
此番证词滴水不漏,可卢书忆直觉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一时片刻说不上来,只能跟着大理寺的同僚先离开了地牢。
天清气朗,衙署里榆树遍布,郁郁葱葱。
三司的长官,尚书省的卢惟岳和裴玠正齐聚一堂,听完此案的经过后,他们皆沉默不语,互相交换眼神像在等有人拍案钉板。
最后是卢惟岳率先说道:“既有人供认不讳,证词亦与死者尸体的细节吻合,不若趁早结案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三司的长官纷纷颌首赞同,裴玠吹拂着茶碗里的清茶,凤眼瞥向站立在旁的卢书忆,说道:“卢侍御似乎尚有异议”
卢书忆道:“此案这般草草了事,日后若出现纰漏,恐会引起各地士子更大的不满。”
裴玠淡道:“那么卢侍御可有找到那肖三供词的不妥之处?”
“尚未,可……”
卢惟岳蓦地出言打断,呵斥道:“既无疑点,你还有何异议?这里暂无你说话的份,先下去!”
满堂之中,属卢书忆的品阶最低,堂堂御史大夫既在,的确没有她一个七品侍御史说话的份。
少女顿时显得闷声闷气。
却听裴玠少见地出言相帮,客气地向卢惟岳劝慰几句,说道:“依卢侍御所言你想继续查?”
卢书忆看向他,凛然道:“至少要寻到阿辞,核实肖三供词的真假。”
裴玠默不作声,脸上笑意从容,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要寻阿辞。
反倒是卢惟岳沉声对卢书忆说道:“你随我来。”
跟着卢惟岳来到院中的老榆树旁,确认四处无人,他方才回头对她说:“此案已了,你莫再过多纠缠。”
“可是尚有许多疑点未查清。”
比如那许璨为何从未怀疑,阿辞与他的相邀之地为何会在曲江江畔?肖三仅仅因为许璨目中无他便有胆刺杀新科进士?
见她脸上是一贯的倔强较真,卢惟岳叹道:“这是圣人的意思。”
李崇?
卢书忆蹙眉,他竟也赞成这进士溺水案草草了结。
“二叔可知为何?”
“许是吏部的选试将至,为了不使新科进士分心,也为堵住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之口。”
卢书忆忽而生出无力之感,这朝野上下都对肖三自首的结果颇为满足,她若继续坚持倒显得自讨没趣。
卢惟岳安慰她道:“这段时间你忙上忙下,正好借此机会好好休整。”
卢书忆轻声道:“是,多谢二叔。”
话罢,她去了大理寺衙署的耳房收拾自己留下的物什。
无意之间,一副画卷自木桌上垂落而展,画上是名清丽柔美的女子。
这是平康坊玉奴所赠阿辞的画像。
手指在桌上轻点,卢书忆良久地盯着那画上之人。
须臾,她将那画合上锁在了桌上的木匣之中,起身回了卢府。
*
李崇这次的病害得跟梅雨季的雨丝般绵延不绝,经久不去,是故礼部上疏奏请圣人登城门,同百姓共点天灯,祈求天官赐福,诸邪回避。
李崇批了准,时间定在了下月初一。
自公告张贴以来,京都城内挨家挨户的房檐上都挂了祈福的万寿灯,仕女孩童们大多拎着绘制了彩样的花灯,皆是心思奇异,惟妙惟肖。
这日休沐,卢书忆陪同令狐盈到西市采买卢府的日用之物,后相约到了荟芳楼吃樱桃煎。
趁着饭桌空置的间隙,阿香去了卖花灯的店铺,预备买几盏灯笼回府绘制。
谁想去了好半天,她空手而归,脸上笑意倒未减。
令狐盈笑道:“未挑中合适的花灯”
阿香道:“在铺子里遇到位好心的郎君,他说他也到荟芳楼,过会托人连同他的花灯一道送来。”
话音刚落,见秦微之撑着后腰,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了楼间,身后跟着的正是拎着灯笼和画具的店铺小厮。
原来阿香在花灯铺子里遇到的热心郎君便是他。
阿香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接过她那份灯笼和画具,客气道:“多谢你啊,小郎君。”
秦微之对阿香摆摆手道:“别客气,你说你和你家娘子一道,为何只见你一人”
“那便是我家娘子。”
阿香指向屏风旁,卢书忆和令狐盈所坐的木桌。
顺着她的手张望,秦微之登时变了面色,应是没有料到阿香家的娘子竟是卢书忆。
他方才因她挨过顿打,没敢再起争执,只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去了旁边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