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44)
春生赶忙上前搀扶住他,李崇却倏然将之拂开,对他四人道:“卢侍御留下,你们先行入殿。”
其余人颌首称是,只卢书忆伫立在原处。
日光如瀑地洒落,他二人离得不近不远,彼此的神情都疏离。
最后是李崇先开了口,“阿忆可在为方才的事恼朕?”
卢书忆心底暗觉无奈,摇头道:“他不过一句玩笑话,陛下何必如此动怒?”
“是吗?”
李崇的声音很轻,像在反问她只是玩笑话吗?
此事对他们来说,仿佛成了不可触碰的逆鳞,若再继续谈论下去,恐会又如上回那般起激烈的争执。
故而李崇也只是说:“阿忆今夜陪着朕可好?”
知他这话没有多余的意思,只是希望她陪同在身侧,可卢书忆的喉咙像是堵住了般。
好似发现了她的僵硬,李崇自顾接话道:“至少宴会其间,需得陪着朕。”
卢书忆这才颌首同意。
少年得到她的首可,绽开了今日首个笑容,那笑容纯净简单,单纯因她答应陪着他而感到高兴。
……
瑶光殿里丝乐声声,莺歌燕语,案几分布于两侧,其中则是身穿洁白素衣,舞姿轻盈的宫娥。
李崇平日节俭勤勉,吃喝用度并不豪奢,对于声乐之事更是兴致寥寥,如今宫人们常排的依旧是宣帝朝的舞曲,那舞也不是别的,正是她曾让岚庐的舞姬们练习过的踏歌。
几轮歌舞后,卢书忆望向殿外,见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里已经有了暮色的影子。
“想甚么呢?”
卢祈在身旁问。
“没甚么?”
“还在为方才雍州世子的事情恼火,圣人不是已经惩处了他?”
卢书忆怔愣,这才忆起在卢祈眼里,她和元昇素不对付,方才那事对她来说应该只有恼火。
想到卢祈作为大理寺少卿,为了查案,曾得李崇特命出入过藏书阁几回。
她问道:“阿兄可知藏书阁内当真有子兮居士的医书?”
卢祈摇头,“藏书阁里的书千千万,谁知道是否有医书,况且圣人要困住雍州世子,有无医书又有何妨?”
这话说的是,如今要紧的并不是医书,而是怎么能让元昇走出藏书阁。
他走的时候成竹在胸,应是能找到办法应付吧……
视线一晃,桌前的三彩瓷碟里多了块荷花酥,卢祈对她道:“别心不在焉,填饱肚子,这宴会不定甚么时候结束呢。”
瑶光殿内不知不觉中已到了酒酣耳热之时,说笑声和丝乐声充盈在耳,像是没有休止般,吵得人头疼。
她虽答应李崇今夜的宴会要作陪到底,可并没有说会一直待在这殿内。
“阿兄,我出去片刻。”
少女离了席,来到殿外。
彼时暮色已至,直到独行至荷花池边方才觉着远离了嘈杂。
夜雾萦绕,石制宫灯在暮色里闪烁。
卢书忆在荷花池边独自待了许久。
正待往回走时,忽见春生立在不远处的石径旁,正将手中食盒交给个小内官,他另从袖中取出包油纸包的药粉,两个人就立在宫灯下将那药粉悉数抖进了那食盒盛的饭菜里。
接着那小内官拎着食盒快步朝外,前行的方向正是藏书阁。
卢书忆心头一跳,当即上前呵斥道:“春生!”
春生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望向她。
“卢……卢侍御。”
“那是甚么?”
春生怂着脑袋,垂下眼,“奴不懂卢侍御在说甚么。”
卢书忆怒极反笑,“你还狡辩,那可是送给雍州世子的食盒,那包药粉是何物?”
见春生依旧沉默不语,卢书忆上前,拽住他的手肘道:“你不说,那我们就去圣人面前对质!”
“别别别,卢侍御。”
春生摆手求饶,嗫嚅道:“全因那雍州世子几次三番惹恼圣人,还挑唆圣人与卢侍御的关系,奴气不过才出此下策,圣人全然不知此事的。”
“别废话,那包药是何物?”
“是……是巴豆。”
“你!”
虽只是不致命的巴豆,卢书忆也被春生噎得无言,他从前分明不像会作此恶作剧的人。
可发觉那小内官的身影越来越远,她没空处理春生,赶忙朝着藏书阁快步追去。
第八十三章
宫里的藏书阁靠近宫门, 卢书忆追逐那送食盒的内官赶到此地时,藏书阁的知书官们正在殿前准备夜间的轮值。
暮色苍茫,夜风徐徐,知书官们排成整齐有序的排列, 各自拎了灯盏, 脸被那风灯映着, 半点脚步声也未发出,跟白皮的木偶人似的。
这些知书官亦为宫中挑选的内侍,不仅需熟知宫里的各项条例规矩, 还得开过蒙识过字, 是故比寻常的内侍要更显循规蹈矩。
而出入这皇室的藏书阁,通常需得依仗圣命。
卢书忆上前行了礼, “书使。”
排头的内监回过头来, 打量她两眼,拖长嗓音啊了声,“是卢侍御。”
“叨扰书使,敢问雍州世子可还在此处?”
那知书官并未直言,反问她道:“卢侍御此问, 可是有圣命要传?”
卢书忆被他的话噎住, 知他们素来胆小慎微, 可这也太过滴水不漏了些, 想来她没有圣命, 他们也不会放她通行。
她脸不红心不跳道:“瑶光殿夜宴时, 我发觉有名内侍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首饰。那名内侍现送了雍州世子的吃食来藏书阁, 我正要捉他回去对质,烦请书使放我入阁。”
知书官半信半疑地眯起眼, “此事卢书忆通知内侍省前来捉了人回去处置便是,为何会亲自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