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43)
“陛下。”
男人停在荷花池边, 漫不经心地行了礼。
道了声免礼,李崇却先越过元昇, 望向了其后的秦微之, “久未蒙面,秦卿的伤势可有好转?”
雍州道的三人显然怔了一怔,秦微之的伤正是拜李崇所赐,他竟问起了这句话。
卢书忆视线一掠,见庾闻谨放在裤缝边的手拳捏得发白, 好在秦微之不着痕迹地轻拍了下他的手臂, 似在无声地安抚。
秦十九神色如常, “某自小在泥里打滚长大, 那点伤早就好了, 劳陛下惦记小人。”
李崇淡笑, 轻飘飘地说:“朕也是今日见着秦卿方才忆起来。”
秦微之脸上的笑容有短暂的僵滞,但也只有极短的时间而已。
“不记得才好, 陛下国事繁忙,哪能因这点小事有所记挂。”
他不顾此羞辱, 故作轻松地摆手笑道。
少年君主笑意依旧,脸被日光衬出病态的白,下颌的疤痕在黑发间时隐时现,张牙舞爪,又嚣张得意。
他还是动怒了。
无论是元昇对李由援手,亦或是他三人现要擅自离开宴会。
卢书忆瞥向岸边的元昇,他依旧是万事不挂心上的波澜不惊,幽邃的眼睛显不出任何喜怒。
同样注意到了他的安静还有李崇。
“宴席尚未开始,世子竟着急出宫,难道在怪朕招待不周?”
这话虽客气,却有暗责元昇罔顾君主威仪之意。
元昇迎向他的视线,朗声说:“陛下龙体抱恙,臣担心在此地恐会碍陛下的眼。”
却像真的被逗乐,李崇轻声哼笑,“世子当真风趣,既如此,世子今日为何会入宫赴君约?”
元昇今日入宫纯属凑热闹,现得到了李怀景父子有关紫袍金带的秘闻自然想尽快出宫部署。
当然,这等心思不会如实告诉李崇。
男人未作多想便答道:“一为王命,二为臣的私心。”
“哦?”
李崇饶有兴味,尾音轻扬,“是何私心?”
元昇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挑眼尾,瞥向了卢书忆,视线好似纤柔的柳枝般轻抚而过,嘴角含着抹不明意味的笑。
那笑亲昵中带着股暧昧,不正是在告诉旁人,他的私心便是她。
画舫上的气氛登时微妙,君臣们神色各异。
“咳咳……”
身后传来了阵阵干咳,卢书忆回头瞪了眼卢祈,他腮帮一鼓,当即把咳嗽声吞回了肚子。
旁边裴玠在心领神会地淡笑,孟嘉钰则是满脸的尴尬……
卢书忆耳红如血玉,拧起眉宇望向池边的男人。
见他依旧是毫无所谓的悠闲作派,她很想让顾池像扔李由那样把他也扔进这荷花池子里。
李崇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世子现既打算离宫,难道私心已了?”
元昇耸耸肩,“尚未,不过臣不急。”
“……”
卢书忆听不下去了,躬身向李崇说:“宫娥们准备了歌舞,陛下不若移步至殿内观摩?”
少年君主却未理她,脸色比方才愈加阴沉。
元昇罔顾君威也就罢了,现竟当着李崇的面暗示与她的关系非同寻常。
李崇噙起淡笑,“世子若感觉这宴会无聊,有件小事,世子可愿帮朕?”
元昇不卑不亢地直视他道:“陛下但说无妨。”
“朕的病久医不治,忆及宫中藏书阁里有整套前朝子兮居士所传医书,还请世子将此医书替朕寻来,朕想细致阅览寻求治病良方。”
宫里藏书阁的书少说也有整座宫殿那么多,且不说这医书是否为李崇杜撰,就算真有其事,搜寻起来只怕会没日没夜。
元昇挑眉道:“陛下可有设时限?”
“医书难寻,朕会一直等待爱卿。”
这是元昇若不将医书寻来便不允许他出宫,变相地将他困在藏书阁的意思。
庾闻谨的脚当即向前迈出半步,似乎想出口争执,元昇眼疾手快地挡在了前方,示意他切莫多嘴。
宫墙深深,四处都是巡逻的侍卫,他方才一时率性已然触怒龙颜,若再剑拔弩张,只怕今后都别想走出这深宫大殿。
元昇慢声回道:“既事关陛下的龙体,自然兹事体大,若能助陛下一二,臣却之不恭。”
“那便劳烦世子,朕亦会替世子照顾好两位小友。”
话音落地,几名内侍蓦地出现在了秦庾二人身侧。
他们躬身道:“秦君,庾君烦请挪步。”
这些内侍低眉顺目,给人种深沉阴森之感,此去必然不是普通的待客,而是要将他二人暂时软禁看管,逼迫元昇就范。
元昇自然会意,对他二人道:“你们且先随着去。”
“可要你一个人去宫里的藏书阁寻书……”
“放心,孤能应付。”
听着他三人的对话,卢书忆的手指下意识搅弄着腰间的玉袂。
方才还在为元昇不明不白扯上她而恼火,此刻李崇真要罚他去藏书阁寻书,她竟有些悻悻然。
可元昇方才的一番话已然触怒了李崇,若她此刻再出言劝慰,恐会雪上加霜,害他们得到更严厉的处罚。
卢书忆不禁抬眸,望向池边的男人。
元昇依旧是那副随遇而安,又桀骜不驯的模样,下巴轻扬,瞳仁迎着光照成了清透的琥珀色,视线自她身上轻描淡写地掠过,半点没有为暗示私心的后悔之意。
他对她出面解围,似乎也没有过期待。
在秦庾二人被请走后不久,他便转身跟随内侍去了藏书阁,欣长的墨蓝色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荷花池畔。
……
画舫上安静稍许,李崇不住地咳嗽起来,竟真像为元昇的话动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