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54)

元昇不由想起在宫里的那个雨天，她对他说若他能助朝廷惩处奸恶，移交兵权之事也许有回环的余地……

直到此时他方才明白她为何会那样说。【   】

可甫一忆及宫里的那位黄袍少年，男人便立即将此想法自脑中挥走。

他并不贪念权势，但自他成为雍州世子那天起，权势便是保全性命的唯一方式。

在他看来，李怀景与李崇能够互相制衡，让他得以找寻良机重回雍州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至少目前来说会是如此。

卢书忆察觉到了元昇的沉默，估摸全因她方才那番话。

可那番话句句属实，并未有半句违心之言，大约因他二人始终立场不同，故而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自觉再待下去亦是无趣，不由说道：“藕粉即已吃完，世子还是尽快送我回卢府吧。”

元昇却道：“明日的春笋宴，你可要同去？”

卢书忆立即道：“不去，明日我要回台院当值。”

“明日你休沐，别以为孤不知道。”

“……”

许是怕她再拒绝，在她回答之前，元昇先添了句。

“若卢侍御不同行，孤可要找机会再差遣小孟兄整日。”

卢书忆原想说谁管你爱差遣谁，别碍她的眼就成，可联想到今日几场误会，还有方才那番话后，元昇略显怅然的神情……

她想不过是同他们郊游一日而已。

“我考虑考虑。”

元昇轻呲了声，忽就很怀恋在雍州时那个温柔乖顺，有求必应的杜初月。

“孤只当你同意了。”

他吹了声口哨，召回赶车的仆从，这便送卢书忆回了卢府。

……

既已同意随他们去梅山竹林，卢书忆当晚便吩咐阿香准备好了隔日的必需之物，次日清晨，车辇从卢府准时驶出。

他们相约的时间早于春笋宴开宴的时辰，车辇抵达梅山之时，山间正是雾气氤氲，朝霞如绮，竹林里虽已零星布着些翻飞的裙幄，可人烟未至，现只觉静谧而清新。

元昇和孟晋还未到，卢书忆取下帏帽递给了阿香，迈下车辇，慢步行至了溪流之畔。

阿香捧着帏帽，在身后嘀咕道：“娘子，你尚未说今日相约之人是谁？”

“是……”

话到嘴边又生生顿住，卢书忆忽就想到阿香上回见到元昇时，他雍州道三人与她可是到了寒剑相指的地步。

踌躇之际，熟悉的乌木莲花纹马车从山径边驶过，孟晋在车中掀开帷幔与她招呼。

“卢侍御，早。”

“早。”

帷幔微掀，其后的元昇自然露了脸，阿香果然露出了疑惑之色，估摸在奇怪她家娘子相约的人为何会是这雍州世子，为何他们会好一阵歹一阵？

那乌木马车靠着他卢府的车辇停下，孟晋大跨一步迈下车，过来之前，他先去摘了束黄白相间，清新淡雅的小野菊送给卢书忆。

“卢侍御，你今日比这花好看。”

“多谢。”

卢书忆因着今日这郊外宴会，的确由着阿香为她准备了身淡绿的云鹤纹衫裙，搭配流云髻，簪了珍珠发簪。

她捧着那束小野菊，望向其后漫步走来的元昇，眉毛微挑，好似无声地与他说……

看，这便是嘴甜。

元昇面露不屑，挪开了视线。

因着时辰尚早，他们打算沿着山径步行至位于山腰的竹林。

这一路绿竹幽幽，溪水萦绕，主仆几人将这段路走得不急不缓，只孟晋不时左顾右盼，赏景赏腻了便又靠过来求卢书忆讲几桩台院经手的案子。

许是在溪流之畔行走的原因，也因孟晋亦在新科进士之列，卢书忆忽就想起了裁决已久的许璨溺水案。

她低声问道：“你可认识许璨？”

这句话道出的时候，元昇正扯了片竹叶捏在手中折玩，闻言不禁手上微顿，剎那间又开始动作，就好似方才那停顿没有存在过。

孟晋道：“认识，不算太熟，听闻他是被同乡的赌场老板雇佣杀手杀害了。”

卢书忆未说任何，只颌首聊且算作应了他的话。

孰料却听元昇问道：“你还惦记着这桩案子？”

卢书忆循声望去，见他面容平静，幽深的眸子看不出喜怒，这才忆及秦微之正是因为帮她查许璨案，方才在赌场被带去甘露殿蒙受了杖刑，阿香见到的他们寒剑相对的场面也是源自于此。

正要否认，又听孟晋说道：“其实我们都认为此案尚有疑点。”

“我们是谁？”

卢书忆与元昇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望了眼彼此，又不动声色地各自挪开视线。

孟晋并未察觉到他二人的异常，继续道：“自然是我们同榜的新科进士，但此案既是三司公断自挑不出差错，都说待入仕之后再找机会查看此案的卷宗，不知介时能否替许璨查明真凶。”

元昇笑道：“此案正是由卢侍御经手，你此言岂非不信她的断案结果？”

孟晋拖长声音啊一声，歉意地望向卢书忆。

“卢侍御，某事先不知。”

“无事。”

少女嘴上虽这样答，心头却微恙，她想她当初料想的没错，若许璨案出现纰漏，的确会引起士子更大的不满。

接下来的路不免走得有些惴惴不安，直到山径边出现了座茶肆，忽听元昇说道：“你若来了这梅山竹林尚且忘不了公务，不若趁早下山。”

说着便见他引着孟晋进了那间茶肆，少女想想，亦随步而进。

第八十八章

卢书忆迈入茶肆前, 暗想元昇那句话有些道理，既已来了这梅山竹林，不如暂时将繁杂的公务抛掷脑后，轻松游玩这整日, 有甚么都可以待下山之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