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再回到竹林时, 春笋宴已经正式开宴，茂林修竹，丝乐鸣响，林间穿梭着些身姿曼妙, 素衣飘飘的侍女, 元昇依旧坐在方才的案几前, 少与人搭讪，只悠闲地喝着自己的清酒。

卢书忆和孟晋坐回原位，不知他们心事重重的模样是否太过明显, 元昇瞧了眼后便问：“发生了何事？”

少女并未第一时间答话, 而是侧目看向身旁的孟晋，见他正蔫头念脑地端坐, 手指无意识地轻触木筷, 倒不见真的挑拣桌上的食物吃。

孟晋显然还在为冯临的事情烦心，若元昇再逼问下去恐怕方才那事就瞒不住了，不若由他在此单独待上片刻，整理好心情。

卢书忆想想道：“世子，随我去溪边走走可好？”

元昇稀奇地睨她, 少女不躲不避地回视, 却似真想邀他同去溪边散步。

可他清楚她这是有意支开他。

他们离了竹林去这么一趟, 竟多了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还是个不方便告诉他的秘密。

元昇不紧不慢道：“孤正饿着。”

“你又不急着这口吃食。”

卢书忆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想将他强行拉离这桌, 男人的衣袖上瞬间多了双纤纤玉指，还有垂落其上的一缕乌丝。

元昇看向靠近他的小巧而柔白的脸, 轻笑了声，之前邀她同坐都难, 现竟不顾这众目睽睽。

他心头妥协，散着身姿，任由她拉离了此地。

竹林里正是清风拂面，笙歌缭绕，方才绕道至案几旁的墨竹丛背后，卢书忆便撒开了手，人亦站远了半步。

元昇瞬觉手臂空落，放目望去，少女正抚弄着鬓边那缕乌丝，眼睛空然地盯着前方某处，估摸还惦念着她与孟晋的那桩秘密。

他自然知道怎么将她的注意力拉回，缓声道：“卢侍御邀孤同行却一言不发，孤可要回那边喝酒去了。”

卢书忆闻言抬眸，见元昇斜扬着脸，面上是副逍遥闲适的作派，显然察觉到她心有所求，在故意拿捏姿态。

想将他那股得意按压下去的意愿渐浓，不留神间，竟真不再想冯临之事。

少女挑眉问道：“世子想听甚么？”

元昇最想听的自然是她和孟晋瞒着他的那桩事，但估摸她不会轻易坦白，于是问了他问。

“陛下大婚将近，朝中都在提议卢侍御一并入宫为妃，你对此可有异议？”

他还是忆及方才卢书忆与王乔相谈甚欢的场面才心有此问，实际依卢书忆的性子，元昇确信她定不愿意禁锢在后宫，可他依旧想听她亲口否认。

谁知卢书忆听后却学他平日那般，斜扬起脸。

“世子怎知我近来总在思量此事，反正我的婚事始终未定，嫁入后宫似乎也不错。”

元昇登时黑沉下脸，“你莫不是忘了你我早已纳采请期，定了终身大事。”

卢书忆不作辩驳，嘴角溜过笑意，心想要打压下他的那股得意之姿竟然如此容易？

见她丝毫不理会，元昇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将人轻巧拨回，大手握住她的双臂。

他凝视她道：“如今你我虽各自为营，可你也要如孤那般，给孤一个保证。”

双肩被紧紧禁锢住，男人换了副神情，一贯倨傲明丽的桃花眼变得严肃，又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央求，黑沉的目光久久锁在她的脸上。

卢书忆心口稍重，不禁躲开他的目光。

却见他的身后绿竹猗猗，霞光如彤，燕雀自林间惊飞而起，嘤嘤啁啾长响在了耳畔。

青年郎君立在此番景色之间，眉目染上了焦急，急切地想听到她的保证。

不想还未来得及答话，元昇已经先行放开她，低声道：“孤只当你应了。”

见他眉目间另藏着股落寞，卢书忆顺着鬓边长发，故意道：“可我还未考虑清楚呢……”

话音未完，那落寞便消失无影，元昇紧蹙双眉瞪视她，仿佛用眼神说，你再敢多说一个字试试。

少女失笑，不再戏弄他。

他们不知不觉中已在溪流之畔步行了有一阵，卢书忆自觉让孟晋独处足够，便邀元昇重回宴席间。

方才往回走，却见孟晋已经跟随了过来，他伸直身姿挥手招呼，面上挂上了往日的笑容，瞧起来的确轻松了许多。

谁知这时，冯临从旁路过，漫无目的地扫视四周，忽而目光一定，看向了孟晋所在的位置。

他挑高眉宇道：“孟云琅，你还未下山？”

孟晋回视他，面色略显复杂，踌躇少许后，用与平日无二的语气回了他的话。

“某凭甚么要下山？”

“凭着某还在此处。”

冯临带着挑衅的神色朝着孟晋逼近，分明方才在元昇手下吃过亏，现又去惹事，就像在故意找打。

元昇见此伸手一弹，不知所弹为何物，只听啸声刺耳，那边的冯临再次双膝曲折，竟顺势飞扑到了溪水之中。

浪声阵阵，冯临在水中扑腾几下，费力稳住身形，狼狈地撑着水中乱石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水，面色愤愤地盯着他们。

孟晋就站与之对立的水岸边，神色流露些许不忍，犹豫着朝他伸出手。

“你可有事，某拉你上来。”

“呸！假仁假义！”

冯临嘲他啐了口，孟晋不躲不避，依旧朝他伸着手，“你有甚么先上岸再说。”

瞧着这副场面，元昇向卢书忆低声戏谑道：“这孟晋是哪根筋不对？”

少女未答他的话，只蹙紧眉宇盯着那边的两人。

冯临自然不会就着孟晋的手上岸，他浑身上下皆已湿透，打着寒战，朝着岸边缓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