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57)
“可……”
江望舒还想说甚么,王乔已经先一步拦住了她,与他二人说:“那我们不打扰二位,我和望舒就在旁边,卢侍御若有兴致可以移步详谈。”
卢书忆淡笑,颌首称了是。
她们碎步离开了,案席边短暂的安静,元昇沉默无言地喝着杯中清酒,瞧起来似乎心情很差。
少女知他为何心烦,轻松笑道,“我何时成了世子的好友?”
她想说除却今日,他们可是时常对立的关系。
元昇却忽而朝她望来,低沉道:“不是好友,那孤现在就告诉众人,你是孤的新妇。”
这话虽似咬牙道出的,音量倒是不低,环顾四周,已经有不少人或好奇或疑惑地朝他们望来。
卢书忆怔愣,不知如何回他这话。
发觉到她的停滞,元昇无声地挪开视线,想到从昨日到今日他因为孟家兄弟几经反常,可方才江望舒来这边的时候,她只跟无事人般,尚且能与王乔如常寒暄。
“你不生气?”
话音落地,两人均是微顿,都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也都联想到了卢书忆刚去雍州之时,在佛堂那夜元昇亦问过此问。
可佛堂那夜他是在揶揄试探,如今他的语气却是极没把握。
“不生气。”
卢书忆快速道,说完又去吃方才那迭笋丝。
不知为何,听闻她如此说,元昇心里那股无名之火反而消散许多,索性她没有再如佛堂那夜,向他说些为何不生气的长篇大论。
元昇恢复了往日的倨傲轻慢之态,说道:“想来正是,孤与你保证过不会娶江家娘子。”
可他还是觉得她过于平静的表现太过可恨。
“坐到孤身边来。”
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说了同昨晚一样的话。
但如今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卢书忆只当他是酒气上头,尚未清醒。
她轻嗤一声,起身闲步去了溪流之畔。
见他并未跟过来,卢书忆沿着溪水漫无目的地前行,山涧轻快,空中挂着几朵火烧云,云层好似燃烧的纸横抹在天际边,越往前走,竹林里的喧闹的声音就越渐远离。
待到无人之地,她停下来看了会山涧里光滑棕黑的卵石,水下摆弄尾巴的通体乌黑的鱼。
正要往回走,竟见孟晋正一动不动地停在丛墨竹背后,眼睛目不转睛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些甚么。
卢书忆上前,轻拍他的肩膀,原想吓他一吓,谁知他面色惨白地回过头来,发觉是她时,方才拍着胸脯,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与他以往的作风不同,孟晋全程竟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就连卢书忆拍他亦没有惊呼。
卢书忆心有微恙,已经有了丝不好的预感。
孟晋伸手指向前方,卢书忆顺势望去,见竹林深处,冯临正和身着棕色袍衫的中年男子立在墨竹之旁,两人相距不远,正低声说着话。
确切的说,冯临只是在倾听,他抱臂倚靠在墨竹旁,始终不发一言,面色显得很不耐烦。
而那名中年男子面挂笑意,背脊前倾,举止间透出股想要亲近冯临的意愿。
接着,他们看见那名中年男子上前迈出步子,伸出手将冯临搭在身前的黑发抚到了肩后,其后那只手沿着他的臂膀直直往下……
索性那中年男子并未得逞,冯临反应极大地将他猛然推到在地,恶心地朝他身上啐了口,朝出竹林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跨步而来。
他走的正是他们所在的方向,孟晋眼疾手快地将卢书忆拉至了墨竹丛的另一侧,未让他有任何察觉。
冯临从他们身侧走过时,那张脸好似被冰凌包裹,美艳又尖锐,有股拒人千里的寒凉。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竹林,林间的中年男子也已站起了身,不甚在意地拍拍衣袍上的沙土,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墨竹后的两人这才从其后走出。
他们并未着急动身,而是无言地立在远处,竹林里空寂一片,只有风不时拂过的竹浪之声。
“卢侍御,这……”
孟晋低着头,声音带着茫然。
卢书忆亦是眉头紧蹙,想不到在山径之间时,他们还在为元昇惩处了这冯临感到大快人心,现在竟就得见他在人后遭受这些屈辱。
孟晋抬起头,眸色微有变化,那变化应是源自他想助冯临解困。
“卢侍御可有看清那人的相貌?”
卢书忆摇头,那中年男子站的位置比冯临身处的更加晦暗,且一直侧身而立,一时片刻她真未认出这人是谁。
“某也不认识那人,可冯临好歹是公爵家的小侯爷,那人到底是谁,竟敢对他如此无礼?”
卢书忆心想,这约莫是郑国公府的秘辛,冯家如今已有衰落之相,且家中久未出能独挡一面的人才,现在竟由着家中小辈蒙受此等屈辱,以此换取利益吗?
少女轻声道:“你可要与冯临谈及此事?”
孟晋立即摇头,“他平日那般目中无人,眼高于顶,若是得知被旁人知晓了此事不定会如何?”
“此事暂时只有你我知道,待我明日回台院,再想办法查明那中年男子的身份。”
“是,多谢卢侍御。”
瞧着孟晋焦急难言的神色,卢书忆不确定地问:“你与那冯临到底是敌是友?”
孟晋踌躇片刻,回道:“某也说不清,不过这世间之事总归不是非黑即白,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
少女微怔,不禁有些出神。
孟晋伸出手在她眼前虚扇了扇,“卢侍御,你在想甚么?”
卢书忆摇头,这就与他一起沿着溪水往回走,预备回到春笋宴找元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