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69)
孟晋和冯临定是不知裴世瑜有关雍州道之局,城楼下的百姓及文武百官亦不知道,可他们并没有错,只是心怀正义,想要为许璨和顾正元要个公道。
卢书忆不由地望向城楼下,那密如乌云的人群。
她知道那个着深篮袍衫的男人应是还未离开,正混迹在这人群中,目睹这一切。
少女回想起了梅山之夜,在卢府之外,那扬长而去的马车。
直到此时,她才方知那马车为何会走得那样果断。
如今雍州局势未稳,李怀景亦未除,难道要处置裴世瑜,惹怒裴孟君,任由其驱逐振武军?
可若非如此,难道他们要当着朝中清流,以及天下万民的面包庇这罪恶滔天的裴世瑜?
卢书忆不觉拧紧眉宇,耳畔有风声呼啸,以及声声求请。
接着,她听见李崇向周围的侍卫低声吩咐。
“将淮南道转运使拿下。”
少年君主转身迈下城楼,只留下句,“卢侍御随朕走,其它人退下。”
得此之命,承天门周围的怨气终于有所消减,卢书忆无言地跟随在李崇身后,与他一道离了这城楼。
他们最后来到了离承天门最近的两仪殿。
凉风习习,少年君主边走边不住地咳嗽,春生赶忙扶着他入殿坐到方椅中,另从怀中取出盒丸药,伺候他服用。
卢书忆立在方椅前,无声地看着他用了药,又见他屏退了两侧的宫人,揉着眉心,始终一言不发。
城楼上那紧张和喧嚣好似石沉大海,半点不见踪迹,现今正是夜凉如水,宫殿寂静。
静了许久后,李崇低声问道:“阿忆,为何不说话?”
卢书忆平静地回:“陛下不该瞒着我。”
她不仅被元昇,亦被李崇蒙在鼓里,确确实实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少女亦想问问李崇为何会在许璨溺水案中,顺水推舟包庇裴世瑜,为何会容忍裴世瑜私自运送财物与相沧?
可如今说甚么都无用,他们正踩着钢丝,被架在火上灼烤,须得尽快想好如何解决今夜之事,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陛下可有想好如何处置裴世瑜?”
李崇却抬眸望向她,轻声问道:“阿忆认为朕该如何处置?”
听闻此言,卢书忆再次心生异样,就如同那夜在甘露殿听他问那句,“难道阿忆想要朕革职裴世瑜?”
她再次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怀疑与探究之意。
可即便如此,少女的双眸在夜色中闪露寒光,依旧答得异常果断。
“革职,等待秋后问审。”
少年君主探究地望向她,云淡风轻地问:“为何?”
“因为雍州道之事可另寻办法,但绝不能因为裴世瑜这个奸佞小人,让今夜承天门外的万千百姓寒心。”
李崇听后偏过头去,又是长久的无言,夜色映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许久之后方才开口。
“阿忆可知今夜之事是谁人谋划?”
卢书忆如实回说:“想必是雍州世子。”
李崇低笑,“他可真是好手段,今夜之后,只怕他便要着手准备重返雍州。朕如今只能先将裴世瑜扣押,再与裴孟君通信,用保住裴世瑜的性命作为振武军继续屯兵漕州的条件。”
卢书忆没吭声,既未赞同,也没否认。
忽又听李崇道:“朕有些乏了,阿忆可自行方便。”
“是,那臣便不再打扰陛下。”
她也得再回承天门,瞧瞧那边的情况。
少女行了礼,转身迈出两仪殿,待她走后,方椅上的少年君主独自枯坐了许久。
可渐渐的,那张苍白的脸转为阴鸷……
他低声吩咐殿外的宫人与侍卫。
“传令下去,将今夜闹事的两名新科进士扣押,此外传顾池领夜枭营包围驿馆,盯紧雍州世子的一举一动。”
他微顿,又道:“此事可不必让卢侍御知晓。”
第九十五章
卢书忆沿着朱雀大街, 由两仪殿步行至承天门,虽没有了同放天灯时的热闹,但城楼下依旧有百姓对这不设宵禁的夜晚流连忘返。
街头巷口都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方才新科进士冒死进谏之事,卢书忆在其间行走时偶有些谈话的碎片飘入耳。
“那两名进士才叫读书人, 也不知那淮南道转运使受何人举荐, 估摸没长眼。”
“正是, 圣人定是被这些奸佞之臣蒙蔽才会让姓裴的任职。”
“你们说那两名进士当众让圣人没脸,圣人会不会处置他们?”
“不能,如此勇气可嘉的后生打着灯笼都难找, 放在御史台做个监察御史岂不好?”
“说的是, 京都城内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卢书忆无甚表情地来到承天门城楼下,见百官已自行散去, 只留有些礼部的吏员在这里料理事宜。
承天门恢复了寻常的防护, 她独自登上城门,京都城依旧张灯结彩,一片祥和,方才那桩进士鸣冤好似沉入水底,只余下平静无波的水面。
不多时, 耳畔传来了脚步声, 卢祈缓步来到身边, 与她共同望着这宁静的都城。
他低声问:“圣人如何?”
卢书忆回说:“老样子, 咳疾又犯了。”
卢祈虚叹道:“那裴世瑜本是扶不起的烂泥, 谁能想到他竟还这般胆大妄为。如今雍州道局势不稳, 诛杀李怀景之事遥遥无期,若裴世瑜之事稍有不慎, 相沧亦有可能叛乱。阿忆,你可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少女却未第一时间答他的话, 静默稍许,才轻声道:“阿兄想听实话吗?”
“……你说。”
“其实我亦不知,以裴家父女所做之事,杀了他们都是该的,我没有半分保裴世瑜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