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68)
卢书忆认出了这名女子的身份,她的画像曾经与她相伴过多日。
只见她来到李崇身前,同样匍匐跪地。
“妾身阿辞,见过陛下。”
第九十四章
阿辞。
这个名字在卢书忆耳边轰地一声炸开。
思绪就像水下漂浮的水草在脑海中肆无忌惮地滋生, 让人惊诧,又抓不住头尾。
阿辞为何会在这儿?
孟晋为何会说许璨案的真凶是裴世瑜,他和冯临又为何会知晓此案的内情?
少女伫立在风声凛冽的城楼之上,密集的天灯布满京都城的上空, 染成了炽烈的橘红。
城楼下亦是人头攒动, 人群不断挤向那木围栏, 都想听听这桩冤案的内情。
亮红的天色,以及人们脸上的企盼让人不由头晕目眩,卢书忆气息沉重, 手在衣袖之下攥紧成拳, 望向前方的黄袍少年。
他依旧没在阴影里,身姿清瘦单薄, 眼敛低垂, 望着身前的三人,久久地沉默着。
若李崇将这三人强行带离此地,那么百姓只会当他们的君主是个包庇罪犯,毫无公道可言之人。
可若裴世瑜当真是此案的真凶,孟晋几人在这里将真相公之于众, 那么李崇恐怕只有处置裴世瑜这一条路可走, 甚至没有时间与裴孟君迂回。
“让他们说!”
“让他们鸣冤, 还死者公道!”
城楼下的百姓高声叫嚣, 那声音愤怒而急迫, 受此气氛的影响, 城楼上的新科进士亦纷纷匍匐跪地。
“求请陛下允他们为许璨陈情!”
声声高喝中,李崇开了口, 嗓音沉哑而平静。
他首先问阿辞,“你是何人?”
城楼周围静了几分, 跪地的女子徐徐说道:“小女名为阿辞,是名广陵府教坊的琵琶女,数月之前,妾身接到消息,说妾身的夫君顾正元在相州不幸坠马身亡。”
李崇打断她,“你出自教坊,倒有一位夫君?”
“是,妾身出身低微,却与顾郎情投意合。顾郎早已许诺妾身,待他攒足了银钱,定会为妾身赎身,正式拜为夫妇。也正是因这句诺言,他才会随友人赶赴相州谋取差使,不想……不想……”
阿辞有些泣不成声,可她转瞬间便镇压了那股悲伤之意,想是明白机会得之不易,不能因为她私人的情绪误了大事。
她继续道:“妾身原本伤心欲绝,谁想为夫君准备丧事时却收到了他濒死前夕寄予妾身的书信。那封信中提及,他近日正在调查淮南道转运使私送财物与相沧之事,过程凶险万分,若他日后遭遇不测定要将此信,以及信中的几页账簿交予好友许璨,求许璨设法弹劾淮南道转运使,还他公道。”
“几页账簿?”
李崇轻声问道。
“正是。”
阿辞称了是,从怀中抽出书信与那几页账簿,将它交与春生转呈给李崇。
李崇拿到信后粗览,眉眼间更阴沉了几分。
“妾身依照夫君顾正元所托赶赴京师,通过同乡宴结识了许璨。许璨答应妾身,定会在吏部选试后,面圣之时为顾正元鸣冤。谁想妾身不久后便察觉到好似有人跟踪,只好谎称回乡,暗自躲避。
可吏部选试临近,妾身不得不找寻机会将这些书信和账簿交予许璨,于是在鹿鸣宴当晚,妾身便相约他在曲江江畔相见。也正是在我二人商议此事时,裴氏父女派出的杀手用银针暗器杀害了许璨,妾身侥幸逃脱,只能带着这些证物东躲西藏。”
阿辞又说:“直到妾身近日无意结识了孟晋冯临,见他们为人刚正不阿,亦有新科进士的身份,妾身才将此间种种告知了两位小郎君,得到了今夜这向陛下鸣冤的机会。”
阿辞是否无意间结识了孟晋冯临也许有待商榷,可有关顾正元和许璨的死亡真相可是有条有理,人证物证俱在。
卢书忆面容发紧,腹中火冒三丈,不由瞪向李崇背后,那不断往阴暗之地躲缩的中年男子。
先前总有预感这裴世瑜会闹出纰漏,不想竟是这么个胆大妄为之事,他怎敢利用淮南道转运使的职务私运财物给相沧?!
可此案已有位赌坊老板肖三认下了罪责,暂且不论肖三是何人指使,那时卢惟岳可确确实实与她说,圣人已无意再调查。
如今看来李崇是清楚许璨案的真凶乃是裴世瑜的,这才会密令卢惟岳将此案早早了结。
想来李崇早已有了包庇裴世瑜之心。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朝中正因李怀景父子之事对李崇怨声四起,他怎能再庇护这德不配位,又罪孽深重的淮南道转运使,况且如今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果然,通过阿辞那番声泪俱下的讲述,可谓一石击起千层浪,城楼上下顿时怨气沸腾。
孟晋和冯临朗声喊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求陛下为许璨和顾正元秉公执法,处置淮南道转运使!”
进士们与城楼下的文武百官亦都接连跪扑在地。
“求陛下秉公执法,处置淮南道转运使!”
高呼声如同巨浪那般向外层层扩散,卢书忆面部紧绷,脑中回荡起了几个字。
“这是个局。”
布局之人是要李崇必须当着天下万民的面处理此案,不能有半分包庇裴世瑜之意。
想必那认罪的赌坊老板肖三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他早已寻到了阿辞,亦得知了许璨溺水案的真相,找肖三认罪是为了阻止三司深查,预备伺机而动,待到今夜这样的时刻再将真相公布。
此人亦得知了裴世瑜与冯临之间的牵扯,这才将阿辞引荐给了孟晋和冯临,让他二人为许璨鸣冤,亦是为冯临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