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7)
杜初月见气氛正好,踌躇地说:“初月能问江瑟瑟还有另外两个魁首怎么样了吗?”
元老夫人的面色倏忽间就跟秋霜冻结过似的冰冷无比,“都打发了,你将息自己,不必理这些不入流的人。”
杜初月心头咂摸不出滋味,不敢再多说什么。
窗外是月黑风高夜,乡间小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木板车上支起的小灯气息微弱地摇晃。
秋日夜风似刃,刮得脸上的伤口细细生疼,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坐得惯这生硬裸露的木板车。
江瑟瑟动了动,带着铁链叮当响,这铁链是束在她还有其它两名魁首身上的。
昨日那一遭后,她们三人原是要被发配到城里的教坊,今日却不知怎的,岚庐的护院们拉着她们直往远离雍州城的方向。
发现不对时已经闹过一次,换来了一顿毒打还有满身的铁链,江瑟瑟此刻意识模糊地想,她怕是逃不过了,怕是要被元府的人卖到农庄里那些下贱人家去。
左右不过一条命,到时咬舌自尽便是,可惜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是在她身处泥淖时,唯一伸出过手的人,她感念他,在她心里,日月之光辉都无法与之匹敌。
但她清楚他不是不求回报的,她们这些人必须游移于王府私宴替他收集情报,可那又怎样,她要苦练技艺,成为那群女孩当中最耀眼的那个,也会是对他最有用的那个。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江瑟瑟喉咙一阵犯苦。
车停了,似乎到地方了。
不远处的大山荒凉幽寂,山间有三两亮着灯的土屋,屋前立着两个完全漆黑的人影,远远瞧着,只有两条腿和两只手,正朝这边伸直了脑袋张望。
江瑟瑟心底蓦地一慌,厉声尖叫:“我不要去!”
其余两人的反应也很激烈,哭喊着,挣扎着,护院一个人给了一巴掌,打得她们脑壳发昏。
“都老实点!”
“我不要去,不要去,你们不如杀了我们!”
“由不得你们!”
护院拖着她们往前走,这时,四周的原野里倏然跃出两名黑衣人。
黑衣人一个旋脚将两名护院踢倒在地,银光一闪,血溅当场。
江瑟瑟魂魄四散,一时竟吓晕了过去。
当她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到了一间秀雅暖阁的地板上。
暖阁里的香味有些熟悉,家具摆设也有些熟悉,似乎是……
前方的纱帘之后立有一人影,江瑟瑟看清后,蓦地从地上挣起身,跪扑下去。
“主人。”
她的声音发抖。
“主人,是属下办事不力。”
那人清清淡淡地开口,声音如墨染般沉着。
“你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力,我原不想救你,但我倒不能让你死在外头,毕竟你知道那么多事。”
“是那杜初月善于伪装,奴只当她如初来岚庐时般老实,没成想。”
“所以你就轻敌,轻而易举让她杀鸡儆猴,我苦心培养你们这么多年,你们就这么点能力?”
江瑟瑟头冒冷汗,匍匐在地,“奴有罪。”
“你自是有罪,我原想绞了你的舌头,但那样未免太便宜你,就继续留在这听晚娘差遣吧。”
“是,是,谢主人饶命。”
他转过身,背对着,“去叫晚娘来。”
第十章
闲坐片刻后,杜初月就告了退,从东院出来,整个王府已经沉溺在暮色之中,地板依旧干净,除了秋露之外看不见任何污秽之物,秋夜凉风习习,像是凉覃包裹着人。
她一路前往步幽阁,靠近花园时,迎面过来一行人,打头那位郎君瞧着比元昇小个两岁,头戴幞头,身穿一袭青灰圆领袍,脸庞瘦削,带着股书生气。
他见着她们先是一笑,招呼道:“绿漪,这是往哪去?”
绿漪迈步上前,向他行了礼,“三郎君,奴正随我们娘子回步幽阁。”
“哦?”
那人朝杜初月望了过来,上下扫视一番,眼底闪过一抹惊艳,“这位便是杜使君之女?”
谈话间,杜初月已知他便是元家三郎元子佑。
“小女拜见三郎君。”
元子佑同样回礼,“早听闻杜娘子天人之资,甚得奶奶心意,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三郎君过奖,听闻三郎君这段时间在北郊与老师们一起主持修建陵墓,今夜回府想必是去看望老夫人?”
“正是,她老人家身子骨可还好?”
“老夫人身子健朗,只是心绪大多愁闷。”
元子佑背起手,带着几分感叹说:“父王离世,这雍州城内恐无一人不愁闷。”
杜初月见状宽慰道:“生死乃无常之事,望三郎君节哀。”
这原是杜初月以往所受教养道出的客气之言,不成想元子佑听后却别有一番滋味。
花前月下,她为何如此柔声细语?莫非是见他谦谦君子,芝兰玉树,于是有意要叫人心痒难耐。
元子佑心花怒放地靠近她几步,“其实我这次回来还为一事。”
杜初月一见他那笑容便不露声色退后些许,垂下眼,眼前是一双黑色长靴。
男子的身影正覆盖在头顶。
他低声道:“杜娘子,听闻世子今日为几个乐姬为难你了?”
“三郎。”
索性这时花园的月洞门间传来了郭禾的唤声,她正带着人立在那,表情讳莫如深。
杜初月莫名松了口气,但当不经意视线一移时,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离月洞门不远的月桂树下,元昇歪身靠着树,眼睛直望着这边,摸不清观戏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