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73)

医士面露犹豫，元昇则伸手在紫檀的脖颈后方轻点穴位，接着便见紫檀双眼一闭，昏睡了过去。

元昇道：“如此可好？”

卢书忆抬眸看了眼他，颌首称是，低声说道：“多谢。”

第九十七章

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苦药味和血腥味, 染血的纱布在地上堆积成山，红白相间，好似溅了血的雪堆。

卢书忆坐在床边，用锦帕擦拭掉紫檀满额的虚汗, 见她面无血色, 眉头紧蹙, 即使在昏睡当中亦是疼痛难当的不安模样。

她心中焦急，不由频繁望向医士落针的位置，这个动作却似给了医士无形的压力, 那捏针的手指显得颤抖。

屋中静极, 秦微之庾闻谨和鹰卫各自散了去，现只剩元昇陪同在她身侧。

男人见她如此, 无声地按了下她的肩, 示意莫要如此着急，以免弄巧成拙，扰了医士。

好在不久，那医士终于落下了最后的针脚，再用纱布替紫檀包扎好手臂, 长叹了声道：“世子, 卢侍御, 紫檀小娘子的伤这就处理好了。”

“劳烦你。”

元昇感谢道, 吩咐人将医士与身旁两名小医童送去歇息。

余下的侍女虽未得命令, 倒也眼明手快地将房间清理一新, 又捧了盆热水放至床边，打算给出了身热汗的紫檀擦身。

侍女们低眉顺目道：“卢侍御, 剩下的交给奴吧。”

这些人手脚麻利，自是能比她更能照顾好紫檀, 卢书忆这就把手中的湿巾子交予她，低声嘱咐几句后便与元昇一道退出了房间。

驿馆内气味混杂，有酒宴冷却后留下的酒肉气，也有紫檀所宿的房间飘散出来的苦涩的药味，仆从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夜宴留下的碗碟，只发出了丁点砰砰声。

伴着这声，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至驿馆二楼的露台。

这里比楼下更显清净，月色如银般笼罩，给露台镀上了层柔和的光辉，凉风徐徐扑面，冲散了方才的紧张污浊之气。

他们凭栏而立，元昇低声道：“紫檀伤势严重，不若让她留在驿馆养伤？”

卢书忆却摇头说：“她隶属于夜骁营，留在你这驿馆不大方便，明早我便会带她回卢府。”

少女望着前方无垠的夜空，暗忖如今裴世瑜卸任，京中各支势力都会盯紧元昇的一举一动，除了虎视眈眈的李怀景，李崇约莫也会加派夜骁营在驿馆四周。但因紫檀受伤，她派在元昇身侧护卫的便少了一人，不知她若问他下一步的打算，是否会惹起他更多猜忌，无故召来些冷嘲热讽？

少女垂下眼，低声道：“你今夜也得见京都城内藏龙卧虎，若想回雍州，最好不要莽撞行事。”

至少要等她由雍州振武两道回京复命，将全新的抑制虎贲军的谋划带给李崇，如此元昇兴许能够得到朝廷正式任命节度使的节钺，光明正大地重回雍州。

可如今万事难定，若无李崇的准允她能否顺利离京都未知，是故并不打算将此计划告诉元昇。

少女轻握面前的木栏，指尖滑着其上的木纹。

元昇侧目，见她抓着阑干的手时轻时紧，依旧是在初来驿馆时的茫然神色。

可她那句话又分明有着担忧之意……

“阿忆。”

男人扣住她放在阑干上的手腕，将人带到身前轻轻揽住。

卢书忆顿时闻到股熟悉的辛香，宽阔的胸襟带来了温热，隔挡掉了春夜微凉的晚风。

她瞧着他衣袍上的复杂纹路，与衣色相同的丝线，距离这么近才能看清，像是粼粼摇动的水纹。

片刻间，那水纹好似摇荡开了，眼前复又出现的是男人疏淡的面庞，四目相对，她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将脸更凑近，与她几近鼻尖相贴，视线在她的眼和唇间来回游移。

微热的，相交的气息使风都变得浓稠粘腻。

“你担心孤会死？”

元昇轻声问，视线投到她的唇上，似乎藏着股伺机而动。

卢书忆迎着他的目光，感觉到呼吸渐渐变得闷重，令人头晕目眩的辛香包裹着她，男人的眼睑和嘴唇都像带着蛊惑的绯色。

“谁担心？”

她否认道，眼眸却在夜色中闪动光亮，分明带着逃离的意愿。

“你在担心孤。”

他的黑睫缓缓翕动，却是变成了肯定的语气。

他倾身而来，覆盖住她的唇，揽住腰让她紧贴向他。

贝齿被轻巧拗开，男人攻城略地，唇舌全然跟着他的节奏，被搅弄，被吮尝。

卢书忆听见不远处朱雀大街上传来的金吾卫的铿锵步伐之声，闻到夜风中渗透来的清苦的药味……

“你在干甚么？”

她在心头问自己。

紫檀身受重伤，李崇旧疾重犯，你在雍州时的筹谋就快要覆水东流了，可你现在倒跟这个始作俑者纠缠难清。

但她像是尝到了辛辣的苦酒，心口传来阵锐利的刺痛，那疼痛蔓延至了全身，却让人生出股着魔般的麻痹之感。

“元昇。”

她莫名唤了他的名字。

男人正捧着她的脸，鼻腔里低低地嗯了声，吐出的气息中杂着股浓烈的，让人迷醉的味道。

“甚么？”

他对唇舌的纠缠上表现出了难舍，吐字模糊不清，许是没有听见她的回答，又接着问了句。

“怎么了？”

卢书忆也不知为何要唤他的名字。

思来想去，是在确认在这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局势之下，有人正陪着她共同投身于泥淖，弥足深陷。

直到露台外出现了阵脚步声，他们方才抽开身，但男人似乎并不想就此停止，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拉着她去了长廊尽头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