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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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被宫墙围住的蓝天上增了许多形状各异的风筝,卢书忆朝着甘露殿走时,和煦的春风扑打到面上,平静如常得就好似昨日的风波没有存在过。
可甘露殿的氛围俨然不如别处,宫人们个个神色紧绷,手脚轻快,举手投足间总是透出股小心翼翼。
春生走到她跟前行礼,“见过卢侍御。”
见他依旧如上次那般客气有礼,卢书忆心头忽有所感,想必因为李崇对她的怀疑之意日渐旺盛,他们主仆同心,自然多了生疏。
她平淡道:“圣人如何?”
“用了药,正在琴阁小寐。”
原想向春生打听孟晋和冯临的消息,但见他如此态度不由作罢,只让通传过后引她面圣。
迈入琴阁之时,李崇正手握本闲书,歪坐在里间的木榻之上,时不时咳嗽,面色很是苍白。
“见过陛下。”
“免礼。”
李崇放下书,视线在她身上轻描淡写地扫过,“今日本无朝会,卢侍御急着面见朕所谓何事?”
卢书忆今日入宫原为求请重回雍州振武两道,可如今孟晋和冯临已被扣押,自然是先以他二人为重。
她躬下身,就如普通的君与臣,恭谨有礼道:“臣听闻陛下扣押了孟晋和冯临,却不知是何原因,也不知他二人现被关押在何处”
李崇望着她,如实回说:“在刑部大牢。”
少女心头一紧,直言道:“可他二人并无过错,不过是直言进谏,为不明枉死的顾正元和许璨鸣冤,陛下应知错的人乃是裴世瑜。”
“鸣冤无错,错在了时机。”
李崇低沉道:“他二人选在昨日放天灯之时鸣冤,不正是为人所用,如此心无君主之人,卢侍御怎敢说他们毫无过错?”
他这是意有所指。
卢书忆心头清楚,他在说孟晋冯临,亦在意指她。
少女轻声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李崇倒未立刻回答,看了眼她身上的绿袍官服,说道:“卢侍御询问圣意前,不如先说说自己是从何处来?”
第九十九章
听见此问, 卢书忆目光凝滞,盯着面前的少年,暗忖李崇果然加派了夜骁营在驿馆四周。
少年坐在梅花窗格之下,淡金色的日光聚集在身后, 唇色惨淡, 眉心那点朱砂却鲜红刺目。
他目光执拗, 暗含责怪之意。
那责怪好似沉甸甸的石头般朝她袭来,同连日来的怀疑与疏远压得人透不过气。
卢书忆低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李崇眯起眼,好似不认识她那般, 静了半晌后方才轻声开口。
“这怎会只是你自己的事, 你忘了他的身份,也忘了你我的志愿?”
少女呼吸微滞, 当即否认道:“我没有忘!”
当年幽王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入京师, 导致天地倒悬,生灵涂炭,他二人亲身经历此乱,深知若无中央禁军傍身,那么获取中原就会如探囊取物, 瓮中捉鳖。
待到先帝倾其国力组织了左右虎贲军, 现今却旁落到奸佞之手……
无论是儿时的亲身经历, 还是世家大族的责任, 亦或是先帝允她入朝为官的恩情, 她无时无刻都不敢忘其志, 已经在倾尽全力助朝廷和李崇铲除李怀景,重获虎贲军。
可元昇……
少女垂下眼, 低声道:“陛下可愿允我回到雍州振武两道,重定抑制虎贲军之策?”
紧接着, 却听李崇猛地咳嗽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说:“你为了雍州世子竟想改变原定的计划,你太让朕失望,阿忆。”
卢书忆倏然抬头,“裴孟君父女贪婪成性,以振武屯兵为要挟越发得寸进尺。若非他们闹出许璨溺水案,孟晋和冯临又怎会在城楼之上冒死进谏,害陛下受其逼迫。此计划已是漏洞百出,为何不及时制止?!”
李崇依旧道:“那么卢侍御能保证你请求重回雍州振武两道,半点没有为雍州世子保命之意?”
“陛下?”
卢书忆生出了深深的无力之感,她原想竭力找到两全之策,可李崇倒更希望她与雍州世子划清界线。
他们各自别开脸,气息都有些不顺。
她无法否认李崇的话,也清楚即便否认,以他二人对彼此的了解,他轻易就能猜透那是哄骗的谎言。
好半晌,卢书忆决定将话题重新引至孟晋和冯临之事上。
“昨夜,臣在回承天门的路上听闻百姓对孟晋冯临无不满口赞誉。孟晋他们并不清楚雍州道之事,自然也不知道雍州世子将进谏定在昨日乃别有用心。陛下如今将他二人扣押,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将此消息流传出去,陛下的名声何存?”
李崇看了会她,复又拿起书,说道:“是孟卿求卢侍御来为他的阿弟说情?”
他哼笑了声,“朕的臣子,无论入仕与否都与朕不是一条心,反在为人所用。”
卢书忆紧蹙眉宇,“臣不过就事论事,臣为他二人求情亦是在担忧陛下。”
少年并未理会,只将视线倾注在手上的书本之上。
卢书忆感觉她的话如拳头击入棉花那般被全然无视,心头未免窝火,不由上前半步。
“阿崇……”
李崇在这时朝她望来,幽幽地说:“卢侍御身为朕的臣子,怎敢直呼朕的小字?”
此话一出,琴阁之内顿时一片死寂,不止卢书忆,就连春生以及琴阁里的宫人皆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春生赶忙上前,朝他二人躬身道:“陛下病痛缠身,体力不佳,说了这么会话也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