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80)
元昇如常道:“原打算去你的雪镜院, 可许久没来不大认得路, 本要等个引路的仆从, 不料竟见着了你。”
他的视线掠过她,望向不远处的闻雨轩,“方才你一直在此, 为何不现身?”
卢书忆未回答, 沉默地别开脸,素衣乌发, 身影在月辉中显得清冷。
元昇挑眉问:“不想见到孤?”
男人立在清辉之下, 瘦削的下颌斜扬,眼眸睇视,隐含不满。
闻雨轩在这时传来了走动声,卢书忆轻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你随我来。”
绕过了假山群, 其后有条蜿蜒的石子小径, 现今这个时辰, 路上已无往来的仆从, 只有几盏石灯在夜里零星地亮着, 灯火映出其后嶙峋怪异的假山, 以及鲜亮的红枫。
卢书忆从木柱上取了盏风灯的拎在手里,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 晚春之季,道路两旁的蝉虫正滋哇作响。
她原思忖着如何与元昇解释卢祈拒客, 以及她躲在闻雨轩不与他相见之事,可在这石径间迈步前行时,竟莫名得了几分平静,一时倒不愿出言打破。
身后的脚步声忽而变得急促,男人疾步上前夺走了她手中的风灯。
卢书忆伸手捞了捞那灯,元昇却又将灯抬高,她捞了个空后索性放弃。
男人黑沉的脸被灯映着,问道:“可是你替孟晋冯临求情,受了圣人的惩处?”
卢书忆垂下眼,听他沉声道:“……说话。”
“不过会在府中休整几日。”
少女轻声回。
元昇闻言露出了讶异,休整几日的原意应是被李崇放闲在家,能否重回朝堂则全凭圣意。
不想她和李崇竟会闹到这副田地。
究其原因,应该不止卢书忆为孟晋冯临求情,更多的则因她与他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导致她和李崇生了龃龉。
少女正别着脸,在盯着路边的石灯瞧,眉目中流露出股清倔,似乎极不愿让他知晓此事。
难怪卢祈方才拦着不让进卢府,也难怪卢书忆躲在闻雨轩不出面与他相见。
曾几何时,他问过卢书忆在他和李崇之间会偏帮谁,那时她几乎没多犹豫便选择了圣人,谁知如今竟会被那人舍弃。
元昇挪开眼。
夜空之上正伶仃地挂着轮弯月。
按理他应为卢书忆不再站到对立面感到欣喜,此时却莫名生出股悲凉。
宦海沉浮,她亦不过其中一粟。
又听少女轻声道:“你既已知我尚且安好……”
元昇打断她,“你也要如你阿兄,撵孤走?”
他玄黑的衣摆被夜风吹的轻扬,话问得漫不经心,眼神却冷肃地投落在她身上。
卢书忆心情复杂,实在是不愿意被他见到这般的窘迫模样。
安静须臾后,元昇上前半步,执起她的手紧握在掌心。
少女下意识扭动手腕,想将手抽回,这还在卢府,她不大习惯这样的亲密。
谁想男人不顾挣扎,甚至将她愈加拉近几分,低声说道:“你与孤扯不清了,卢侍御。”
他的眼神中并无庆幸,只带着几分自嘲,瞧见他嘴角边若有似无的苦笑,卢书忆竟是鼻头一酸。
他们的身影被月辉投落成小点,在夜风中显得瑟缩,男人手拎风灯,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吧,孤送你雪镜院。”
卢书忆任由他扣住手腕。
石径蒙着夜雾,往来并无行人,元昇的侧脸被风灯映着,轮廓显得很是分明。
但他始终一言不发,这段路他们走得异常安静,并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谁询问彼此接下来的计划。
像是种心照不宣。
直到行至雪镜院外,遥遥地能瞧见阿香正领着三两婢女侯在芭蕉树旁,正悠闲地拉着家常,应还在等着接应她家娘子。
卢书忆停下脚步,也抽回了自己的手,是让元昇就送到此地的意思。
似乎因手中的空落,男人的目光幽幽地朝她扫来。
她难得向他解释,”你方才已和阿兄说过要离府。”
已经离府的客人出现在雪镜院于情于理都不太合礼数。
元昇默了片刻,说道:“紫檀身受重伤,你身边无人护卫,这段时间留在府中躲会清净也好。”
卢书忆轻声道:“世子不若多担忧自己的安危。”
“放心,孤不会轻易死了。”
他沉默地盯着她,像是有话想说,不知怎的,少女立即想起了他昨夜在驿馆问的那话,心口倏然加快了跳动,眼神亦略显闪躲。
元昇似有所感,眼中掠过丝失望。
“孤走了。”
他将手中的风灯递予了她,果断地调转步伐离开。
卢书忆伫立在原处,心中微妙难言,望着那欣长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茫茫夜雾之中。
“娘子?”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声脆生生的娘子,阿香捧着披风行至身旁,朝着那漫着夜雾的石径望了望,略显疑惑道:“奴为何听见了男子的声音?”
卢书忆只简单否认,“哪有甚么男子?”
她亦转身迈向雪镜院,阿香半信半疑地哦了声,见她走远,又赶忙快步追来,将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娘子,可当心着凉。”
……
翌日,卢书忆梳洗完毕后先去厢房看望了紫檀,见她已能下榻走动,面色亦不如昨日虚弱,不由心头稍安。
待在厢房看紫檀用完药,尔后便领着侍女们去往了卢祈的云砚斋,打算询问孟嘉钰昨日面圣后的结果。
不想刚到云砚斋,却见卢祈身着常服,形色匆匆地迈步向外,瞧样子像是要外出。
卢书忆在月洞门前拦住了他,问道:“阿兄,这是预备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