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88)
卢书忆未语,抬头望了眼天色,心想今日原是个春和景明的日子。
她无甚表情地跟随宫人前往瑶光殿,彼时李崇正等候在殿外荷花池旁,而在他的不远处,夜骁营的护卫正在部署埋伏。
数不清的弓箭在天光底下闪烁着凛冽寒光,卢书忆呼吸微滞,再望向少年时,目光不禁透出股幽冷。
李崇却似未察觉到,亦没替这些埋伏解释,只淡笑着说:“阿忆昨夜睡得可好”
她面色冷漠,并不答话。
李崇不在意,自顾说道:“朕已命人拟好了交兵之令,朕亦会在这船舫之中,以免他对你不利。”
卢书忆懒得戳破这其间的监视之意,只转身快步离了船舫。
宫人们手持承盘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承盘里的正是元昇与孙微的交兵之令。
少女瞥了眼,瞧见句,“孤已无心再回雍州。”
春光正明媚,荷花池依旧是碧叶连天,藕香阵阵,和煦的春风不住地扑打到脸上。
少女立在池边,轻合双眸,昨日整夜未曾入睡,现只觉浑身疲乏,脑子里却像有根从未有过的紧绷的弦。
正受这两种感觉撕扯折磨之时,遥遥地,见元昇和庾闻谨在春生的指引下朝着瑶光殿迈步过来了。
男人身着玄黑圆领袍,束了个简易松散的高马尾,衣襟上竟还留着昨日与夜骁营打斗后的暗红血迹。
是原可安然逃回雍州,却又因担忧她的安危才调转回到京师,随人入了这宫城吗?
卢书忆下意识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唇上的胭脂化口中竟成了苦涩之味。
须臾,元昇和庾闻谨在春生的指引下来到她跟前,停到了几步远的地方。
她和元昇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对上,池中的风吹得几缕乌丝不时斜扬,脸上都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元昇上下扫视,似在查看她是否还安好,视线有在她这身繁复宫装上短暂停留。
“卢侍御,世子已至。”
春生恭顺地问完礼,退至了她的身后。
卢书忆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并未瞧见裴玠的身影。
莫非他只顾着自己的仕途,当真打算见死不救?
若裴玠不愿伸出援手,那么她只有哄得元昇签下那份交兵之令,他才能尚有一线生机了。
忽听元昇启口问:“卢祈说你昨夜同紫檀出府后便不知所踪?”
卢书忆没有做解释,朝着身侧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托着承盘去到他的身前,元昇朝着承盘随意一瞥,再倏然望向她,眉目间已经带了不解。
“这是何意?”
庾闻谨见状抢先流阅了承盘里的交兵之令,读至最后不由气息闷重,双耳赤红。
“如某所料,甚么强纳于后宫,分明就是里应外合!”
他激愤地朝着元昇喊道:“二郎,你可瞧见了!”
元昇拧紧眉宇,沉默地凝视她,好似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荷花池旁一片死寂,只有清风微荡激起了阵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也似带来了淹没其中的弓箭的铮鸣。
少女在这时轻声道:“想必是雍州割据已久,世子忘了雍州军原就归属于朝廷,如今只是将它从元家手中重新取回而已。只要世子签下这份交兵之令,天高海阔,任由君行。”
“任由君行?”
元昇望向那个身着光鲜华服的少女,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丝破绽,可那张脸端庄雍容,无可挑剔,与周围这宫殿多么的般配。
“所以你故意隐瞒行踪,目的便是在裴世瑜身死后将孤引入宫,签下此令?”
卢书忆平静不语,触及到元昇的低沉的目光,发觉到那里满是失望。
但他始终逼视着她,执拗地等着她的回答。
不经意间,她瞥见了船舫里的那抹刺目的明黄。
卢书忆听见自己低声说道:“如世子所见。”
闻言,元昇倏然低垂下头,嘴角边掠过丝苍白的笑容。
想来也对,她为了得到雍州军千方百计潜入雍州,其间甚至不惜委身于他,这才成功使他入京为质。
杀了裴世瑜便是毁了卢书忆的多番心血,她又怎会让他安然离京?
那时大婚,她便深知自身的安危能使他犹豫不绝,故而如今才故技重施。
可笑的是,他竟然次次都中计了。
元昇抬眸望向那边的少女,心中有道声音好似不愿就此认命,逼迫他问出那个长久萦绕在胸的问题。
她有,哪怕丁点爱过他吗?
可话到嘴边,竟是为自己存了丝自尊的一句。
“雍州之行于你而言,是何意义?”
却见少女绽开笑,她的回答被荷花池里吹来的微风送至了耳畔,在他的心底猛然坠落,发出了破碎的声响。
又如风里的耦荷香消散在重重宫殿的上空……
第一零六章
男人面色惨淡, 久久地低垂双眸,卢书忆忽而忆及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神情。
似乎……是在雍王府的那所荒院。
她莫名吞咽了下,这才察觉喉咙里又紧又干,唾液化好似作刺刀从喉咙壁生生刮过, 发出股锐利的刺疼。
“二郎, 某替你杀了她!”
庾闻谨立在元昇身侧, 激愤地双目圆瞪。
元昇只是摇头,抬眸望来,低沉地问:“若孤不愿签下这份交兵之令, 卢侍御打算如何?”
话音刚落, 埋伏在灌木丛中的夜骁营护卫轰然现身,纷纷将手中弓箭对准了他二人。
寒光烁烁, 卢书忆背脊一僵, 却觉元昇脸上并无多少惊讶之色,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刀剑在前,他反而丢掉了方才那股颓然,埋下头轻笑了声,再虚眼望向身旁的荷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