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87)
少年面色不改,只说道:“可朕走投无路了,阿忆……”
卢书忆紧盯着面前这位少年的眼睛,好似想要读懂他内心的企盼到底是甚么。
“陛下有话不妨直言。”
安静片刻,李崇方才慢声道:“若阿忆属实不想朕处死雍州世子,那么朕亦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倏然凑近,将手贴在她脸上轻抚,少女被那陌生的温度勾起阵战栗,心头尚在厌恶之时,听见了少年沉哑的声音。
“雍州世子已抵甘露殿,明日便由阿忆携朕之令去让他交出兵权,如何?”
第一零五章
卢书忆盯紧眼前的少年, 他苍白的嘴微勾,好整以暇地留神着她的反应。
那种眼神……竟有几分像毒蛇在窥视自己瑟瑟发抖的猎物。
少女像看陌生人般看他,强迫自己镇定,重新思虑起李崇的方才那番话。
她想若不遵从这条圣命, 李崇会不会真杀了元昇?
难道李崇当真不担忧雍州道会如她所言, 并不接受元昇身死后的交兵之令, 只会引起兵变为元昇报仇雪恨?
不对,这不可能。
除非,他已经找到了应对之策。
“你猜到了, 阿忆。”
应着她心中所想, 李崇这样轻松答道。
他低声笑道:“朕当然可以即刻处决雍州世子,若雍州胆敢为他叛乱, 朕会立刻调平阳相沧平叛, 再趁着三大强藩内斗之时坐收渔利。虽有些麻烦,可朕也只能这么做。”
卢书忆面容僵硬,黑睫微有颤动。
所以她想要元昇活着走出这宫殿,就只能依他所言,携带圣命逼迫元昇交出兵权?
可到时, 元昇会如何看她?
见少女的脸褪去了血色, 李崇目光中流露出怜惜。
似乎太为难她了。
她离他如此之近, 近到触手可及, 莹白的皮肤笼上月辉, 好似阿母在天之灵留给他的赠予。
对他来说, 这是最令人珍惜的赠予。
“阿忆尚有时间可以考虑,朕先不打扰你歇息。”
少年君主留下这句话, 离开了琴阁。
卢书忆撑着木榻的扶手,嘴边掠过丝讥笑, 万分没想到李崇竟会逼迫她至此。
可现在,甚至来不及为此事伤怀,须得思量若当真携天子令威逼元昇交出兵权会是何结果
卢书忆垂下眼,盯着身前的那抹清白,已经预见了个既定的结果。
……元昇会从此与她分道扬镳。
少女面色木楞,阻止自己往下深想。
她只想着如若元昇打碎脊梁亦不肯低头,李崇杀他之意不减该如何是好
介时,到底要怎样做才能使他安然走出这座宫城
她脑中飞速运转,额角处又胀又疼,像是被人禁锢在朔朔寒风中,丝毫找不到办法解脱。
万籁俱静时,几名宫人送来了梳洗用的铜盆锦帕,再躬身向她行了礼。
“卢侍御,这些您可自行取用,过会自有宫人来收拾。”
卢书忆厌倦地瞥了眼,将脸别至旁边。
“奴先不打扰卢侍御。”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离开,只发出了些衣袂翻动的声音。
待到其余人均迈出琴阁的殿门,走在末尾的那位小宫人却倏然调转步伐,重新来到了她的身前。
“见过卢侍御。”
卢书忆诧异地望着他,并未在脑中搜索出这张面貌。
“你是?”
宫人低眉顺目,只用气声与她说话,“少卿托奴来打听您是否还安好,可有话要带给他?”
“兄长?”
卢书忆徒然坐直了身。
正是,卢祈长袖善舞,得李崇信任多年,自是与甘露殿的宫人相熟。
她好似抓住块浮木,急切道:“我尚且安好,但须得劳你与少卿带句话,就说让他莫要忘记在城楼上答应我的事。”
话音到最后显出几分虚弱,卢书忆暗忖,若卢祈要救元昇只能向族中老人求助,但她已被李崇禁足在宫里,这正中族中老人的下怀,恐怕他们并无理由插手元昇之事。
匆忙之间,她另外想到个人。
卢书忆又与宫人道:“还请少卿找到尚书右丞裴玠,务必将今夜之事如实告知。”
元昇能够成功推算出裴世瑜的逃离路线,这绝非客居于京都的藩镇世子所能办到,他定是另有助手。
若未猜错,此人必是裴玠。
裴玠自是希望借元昇之手杀掉裴世瑜,只是如今裴世瑜身死,裴玠的目的已然达到,不知他是否愿意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营救元昇。
虽有些存疑,但也只能向他求助了。
卢书忆将头上的银钗悉数递与那宫人,恳求道:“劳烦你了,公公。”
“别别,卢侍御,没必要给奴这个。”
那宫人连忙推拒道:“您和少卿往日对奴不薄,奴既能出份力自然再所不辞,奴这就去回话。”
卢书忆含笑感谢,望着那宫人一路快步离开了琴阁。
阁中复又陷入沉寂,她起身来到窗格之前,银白的月辉倾洒在身,在眼下投落黑影。
不知裴玠是否愿意伸出援手,又不知他能否想到应对的计策?
怀着诸多忐忑,少女在窗格前久久伫立。
……
翌日清晨,甘露殿的宫人早早来到琴阁为卢书忆梳洗。
这些宫人个个手巧,替她换了身绣着繁复纹路的青绿宫装,簪上流云纹发钗,另还添了朵新折的鹅黄牡丹,比起往日的清净秀丽,更添了分华贵雍容。
待到梳洗完毕后,宫人们毕恭毕敬道:“卢侍御,陛下在瑶光殿等候。”
是请她即刻挪步瑶光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