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47)
“世子多心了吧。”
元昇冷哼,朝高芥伸手道:“拿来。”
“何物?”
“文书。”
高芥响亮地回应一声,将他辛苦罗列的文书恭敬送上。
而在旅社二楼,紫檀已将方才的所见所闻悉数汇报给了杜初月,她大胆添上一句,“杜洵如今所为,倒像是借娘子之力助元昇夺位。”
杜初月低道:“不无可能。”
杜洵乃京兆人士,是永元三载科举的进士,那一年殿试由宣帝亲自主持,所有新科进士皆为天子门生。
登榜之后,他便被遣派到雍州,官职为掌书记,后因精明能干得雍王赏识,一路升为行军司马。
直到幽王旧乱之前,杜洵尚且留在雍州军务系统,是为雍王心腹,只是叛乱平息之后,他却被调用为雍州刺史,掌管一方行政。
此番调用看似平迁,实则已将杜洵排挤出了雍州军务系统,从他方才的话来看,在雍王的管辖下,除了负责筹集军费一事,他已不被允许插手雍州军政。
从前明堂对于杜洵的印象只是雍王麾下能吏,可雍王崩逝之前,内庭却收到了来自雍州的一封密信,来信人正是杜洵。
他预判了雍王已时日无多,说朝廷可派人领用他失踪幼女的身份潜入雍州,搅弄局势,收复骄蕃。
他的条件是事成之后,朝廷能允许他留此残命,归隐故土。
或许正如紫檀所说,杜洵想在此风潮云涌的局势中,借力打力,助元昇夺位。
那么就先让她看看,此次与元昇的蔚明城之行会在雍州掀起怎样的波澜。
……
一夜祥和,破晓之时,他们准时出发去了马场。
马场处在水草充足的平坦之地,掌事是位乌璞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土话。
元昇叹道:“良马虽好,可价钱也高,孤听闻这样一匹马需要我们用四十匹绢交换?”
马场掌事道:“我们做生意素不回价,即便是中土的皇帝来了也是四十匹绢换一匹马。”
“你们做生意这样诚实守信,为何当年要乘人之危,使我雍州腹背受敌?”
被如此讽刺,马场掌事立刻面生薄怒,杜洵连忙介绍说:“世子是崔伯远将军之孙。”
马场掌事恍然,接着手掌贴于胸前,用本民族的礼节给元昇行了个敬礼。
“鸿雁关一战,崔伯远将军以三万军队抵抗我乌璞十万铁骑,实为真英雄,在我们乌璞无人不佩服,既然是崔将军的后人那么我愿意将价格降为三十匹绢。”
三十匹绢的价格已是不易。
杜洵和高芥欣然不已,跟着马场常事去营帐里签契约,八百匹新羁之马会以每匹三十绢的价格交换,分批送往雍州。
据说这个数目是元昇与高芥连夜修改的,原来的数目为一千二百匹,元昇将它削去三分之一,余下的钱将会用于订制更好的配饰。
元昇瞧着杜洵步态轻盈的模样,轻哼道:“你阿爷抓孤同来马场的原因只怕是在这。”
他骑上匹黑马,将手递给杜初月,“来。”
杜初月顺着那只手瞧去,晨时的薄雾绕在元昇四周,有些凉也有些湿润。
她将手握住,借他手上之力翻身上马。
元昇赶马前行,速度不算快,马蹄踩在泥土里发出踢哒的声音,两人隔着拳头那么远,随着马跑若即若离。
“杜娘子曾经骑过马吗?”
“骑过。”
“何时?”
杜初月没作声,元昇也不追问,自顾说道:“孤的马术是阿翁亲自教授,第一次骑马也是他带孤骑的。”
“不是雍王?”
“不是。”
他吁一声,勒马行于溪流之畔。
“孤还记得那也是匹黑马,但它野性难驯,还未蹬上马蹬,它就将孤甩了出去。那时孤本不欲再尝试,但阿翁劝诫,“狭路相逢勇者胜”。”
原来昨日杜洵的话惹他那样生气,不是因为辱没了他雍王之子的身份,而是触动了他关于崔伯远将军的记忆。
“孤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尝试,可依旧被了甩出去,孤再蹬再甩,反复十余次,后来……”
他勾下头问杜初月:“你猜猜那匹黑马的结局如何?”
“世子驯服不成将它斩杀了?”
元昇啧道:“孤在你眼里到底是怎样的人吶。”
“孤终于将它驯服成坐骑,乌璞入侵之时,将它送予阿翁,正是要讨个‘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好彩头。”
元昇的声音低沉下来,“可即便付出以三万抵御十万的勇气与耐力,鸿雁关一战,伯远军依旧是全军覆没。”
他将马停于溪水之畔,水流声汩汩,两人望着天际边的阳乌越深越高,日光火红热烈,似乎要将那涌动的云流燃烧殆尽。
杜初月轻声问:“世子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元昇耸耸肩:“不知道,想说便说了。”
他这样的人每日活在机关算计之中,一时率性已是难得,或许只有在这边界一隅,身处这样壮阔的天地之间,才能有那句“想说便说了。”
“走吧。”元昇道:“咱们该回雍州了。”
第二十八章
回程总比去程快。
杜初月一行人于蔚明城再逗留两日, 等到马场掌事将首批约两百匹马匹备好,他们就跟随这批马返回雍州。
按照高芥的安排,首批马匹会被引入囤积在雍州城外的牙外军,由庾卓和元桀收检。
而临近雍州城时, 杜洵又称, 有信来说元桀已在营帐之中为他们设下酒宴。
他们出发前, 元桀已为杜洵选择元昇同去马场而感到不快,这专门在军中为他们设下的酒宴只怕是场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