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46)
前去马场的时间定在明日清晨,所以当晚元昇杜初月就预备去店家介绍的陀罗街逛逛。
据店家所说,蔚明城夜间不设宵禁,陀罗街的异族氛围亦是浓厚,他们到后便见这里满街都是香料、果脯以及酒味淳正的葡萄美酒,比起那雍州城又是另外一番风味。
杜初月打算为元府中人挑些随手礼回去,元昇就在四周漫无目的闲逛。
他一路经过了不少珠环宝钗,胭脂水粉的商铺,阿非在身后不由急道:“世子难道不想选些礼物送给杜娘子吗?”
元昇奇道:“孤为何要买礼物给她?”
阿非疑惑了,“可这一路,奴见世子与杜娘子同进同出,相谈甚欢,以为您已经默认了这门婚事了呢。”
元昇听后无言。
他们因为丰家村占地之事,对彼此的认知确实比先前更进一步,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对她放下了戒防。
那次醉酒后将她拉至墙边逼问,他确实过些旖旎之意,但并承认这是杜初月的原因,换做任何女人都会是那样。
若是其他女人,他想要便要了,可偏就是杜初月。
从杜初月进入雍州的所作所为来看,倒并未有过僭越之举,若她能一直安分守己便还好。
正想着,就见高芥和杜初月从街道那边一道过来了。
高芥今夜并未与他们同行,而是选择去陀罗街有名的茶肆喝茶听书。
元昇这便问道:“高使君今夜听的故事可有趣?”
“算是奇闻。”
高芥边走边给他们说道:“说是宣帝时期,范阳卢家有位小娘子,自小便被送到了东宫太子妃身边养。
后来宣帝奔逃剑南,太子府也得令连夜逃离京都,谁知这行人遇到了叛军的先遣队伍。太子妃因此香消玉殒,这卢家娘子便带着小皇孙四处逃窜。
两名孩童于冰天雪地的山林中整整躲了六日,在第七日时终于得路过金吾卫所救,据说当时两人已是奄奄一息。”
余下的事高芥没有讲,但已是世人皆知,这名小皇孙如今已荣登大宝,成为九五至尊。
那便是当今天子,李崇。
高芥说时,杜初月像是对这等故事不感兴趣,朝着路边的商铺随意张望,面上空若无物。
倒是元昇问道:“如此说来,这卢家娘子与当今天子却是生死之交。”
“不错。”高芥答道:“只怕这位卢家娘子日后入主后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元昇悠闲一笑,“若是人家志不在此呢?”
“天下女子无不将皇后之位视为最尊贵,与今上有如此交情,那后宫之主的位置岂非囊中之物?”
元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会不赞成高芥的话,他这人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这蔚明城,京都那些显贵之人对他来说就如戏台上的角儿,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那卢家娘子想不想当皇后,他并不在乎,只是认为经历了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未必会在乎身份荣宠。
元昇反驳高芥之后,不经意瞥见杜初月,她正用一种极特别的眼神瞧他。
“为何这幅表情?”
杜初月摇摇头,收了目光。
元昇可不愿轻饶她,方才她那副神情就像是没想到他会对那卢家娘子做如此评价般。
他勾起嘴,“杜娘子是否认为,若是依孤的脾性,那卢家娘子只怕会被孤折去羽翼,陨作禁脔,强困于后宫?”
杜初月笑笑:“不会。”
“为何不会?”
杜初月直视他,目光坦荡,“依高使君所说,那卢家娘子这样顽强,世子应该强困不住她。”
……
回到旅社,正巧遇上了坐在堂中与店家攀谈的杜洵,杜初月回了二楼客房,余元昇高芥陪同在杜洵身边。
高芥便将一份文书递给杜洵,文书上详细介绍着雍州如今的军马储备以及即将要购入的军马数量和金额。
不料杜洵却不接那份文书,说道:“某主理雍州行政,军务上的事情一向不过问。”
高芥道:“军马费用例来由府衙支出,按理说这份文书由杜公过目也是不为过。”
杜洵道:“这是某与大王的旧例,倒不愿打破。”
原来杜洵从前只负责军马费用的筹集,军马储备与采买一事向来由雍王直接定夺。
如今雍王薨逝,按常理此事应交由庾副使拿主意,可当高芥将文书递到庾卓面前时,他也跟杜洵一样打起太极,说是府衙管着军马费用的账目,自然是能拿出来多少买多少,所以由杜洵议定便可。
看杜洵态度坚决,高芥一时间陷入两难,又见元昇默不作声地饮酒,试探着说:“世子,要不您来定夺?”
元昇立即摆手道:“军营那帮人素来瞧不上孤,若他们知道军马采买由孤决定,只怕多了少了都会有埋怨,孤可不愿担这个责。”
这三人,一个不愿打破君臣旧例,一个害怕因费用之事得罪府衙,还有一个担心蒙受军营责难,可怜高芥小小官吏,竟要担如此重责。
这时,杜洵忽而开口道:“龙潜于渊,日子久了切莫忘掉自己是龙而非池鱼。”
元昇睨他,“杜公倒是会劝诫人,只是杜公愿做那弈棋人,推旁人做那马前卒,旁人可不傻。”
杜洵起身,“别的某不知,只是从前常听大王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世子身上流着大王血脉,应该也沾了两分习性吧。”
瞧着杜洵一路回了客房,元昇笑意凉凉,“你听出他在骂孤了吗?”
高芥装糊涂,“好像没有吧。”
“他明明在骂孤不配做父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