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49)
庾卓道:“蒙朝将军可还有其它什么节目助兴?”
“行军之人喝了酒自然要舞刀弄枪一番才算尽兴。”
蒙朝站起身,旁边的小兵将长枪抛给他,“诸位,献丑了!”
丝乐之声变成了细密的鼓点,蒙朝手持长枪跨入堂前,气氛顿时如临阵前。
蒙朝跟随鼓点变幻枪法,一挑一刺,却是将枪头刺向杜初月的桌前。
她口中微涩,手在桌子底下攥紧成拳。
持枪人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将枪拖回,向后一扫,使出了横扫千军的气势,接着再使一招回马枪,而这一次枪头已经到了酒杯摆放之处。
少女的脸色已经煞白,但这是在元桀的营帐,庾卓杜洵以及其它军士皆不敢妄言。
那蒙朝再次收回了枪,如此往复地戏耍杜初月。
就在这时,元昇霍然起身,等蒙朝的枪再次刺过来时,枪头已经抵在了元昇的喉咙前。
元昇目光阴森,“蒙大将军,你可吓着她了。”
蒙朝这才收枪,笑容挑衅,“不过是枪法表演而已,真上战场可要可怖得多,如此说来杜娘子一介闺门小女子可真不该来军营这种地方。”
元昇轻哼一声,转过头问:“可有事?”
他的声音在杜初月耳边一晃而过,她眼睛失神,蒙朝那张满脸横肉,得意洋洋的脸在眼底愈加放大。
手在袖中细细颤动,眼前闪过许多场景。
被血水侵染的雪地,遍地的被分裂的四肢,宫人的惨叫声,绝望的马鸣,幽暗冰冷的兔儿洞,还有那一下下刺过来的寒刀。
“杜初月?”
她听见唤声,终于从回忆中抽离,近在咫尺的是元昇担忧的脸。
少女面容痛苦,眼眶发红,元昇有种感觉,他若不唤那声,她会在那痛苦中一直坠落下去。
他拧紧眉宇,下意识道:“孤带你回去。”
第二十九章
回到马车上时, 杜初月已经平静下来,元昇特地舍了自己的马车与她同行。
杜洵徘徊在车边,可当他看见杜初月的脸色后就没再靠近。
马车前行,杜洵的身影渐渐变为个小点, 与那无边的黑夜与空旷的草地融为一体。
元昇从车帘外收回眼, 瞧向身旁的少女, 她于车厢角落蜷缩着,轻合双眼,安静无比。
“你……”
算了, 他决定不要吵她。
他记得奶奶提起过, 说是杜初月儿时曾经遭遇过乱兵,那时他只以为她是当着奶奶的面信口胡诌, 如今看来却像确有其事。
视线不知不觉已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见她眉间若蹙,肤如冰砌,细看还能见到皮肤下的些许蓝绿,像个脆弱易碎的琉璃人。
有时他真不懂杜洵为何会送这么个人来雍州。
马车抵达王府,元昇下了车, 吩咐不要叫醒杜初月, 让车子一路驶向了步幽阁。
绿漪见杜初月归来原本很兴奋, 但迎上去后又察觉气氛不对。紫檀向她递眼神, “娘子疲乏, 快些去备热水。”
绿漪点头如捣蒜, 三步一回头地去了。
浴桶中的热水备好,待侵入那热水之中, 两名侍女识趣地不再陪同,独留杜初月在浴室里。
热烘烘的水汽蒸在脸上, 杜初月闭上眼,眼中再次晃过那些场景。
在蔚明城的马场,元昇问她可否骑过马,她回答骑过,她没告诉他的那是在逃难之时。
那是匹很小的五花马驹,因为要载他们两个孩童,所以太子府的宫人们将它分给了她。
它年纪轻,很容易受到惊吓,遇见冰地或者不易垮过的山丘会先长嘶一声,喜欢吃干净的麦秆,喜欢在太阳底下瞌睡。
它最后被叛军分食掉了。
那会太子妃以及他们身边的护卫宦者都被乱箭射杀而亡,她和阿崇被迫舍去马驹,藏匿于冰天雪地的山林之中。
可那小马驹似乎有了灵性,竟寻着味道找来。
她当时没有选择带它走,而是抱着阿崇躲去了附近隐蔽的兔儿洞中,不久果真见叛军沿着马的踪迹寻到了那。
他们扯着马羁让它再找,但它却怎么也不肯动了,于是他们动手斩掉了它的头颅。
她抱着阿崇躲在幽暗冰冷的兔儿洞中,看着他们大笑着举起它的头颅,用水囊装它的马血,用军刀插入它的马肚,扯出蠕动的血肠,用军刀将它的骨肉分离。
刀子嵌入马骨,咔嚓咔嚓,一声声回荡在山林之间。
她蒙住阿崇的眼睛,自己却没逃过那些血淋淋的场面。
然后空气中开始弥漫火烧毛发的味道,他们边吃肉边骂骂咧咧地用刀试探附近的洞穴。
她捂住阿崇的嘴,又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久有脚步声来到他们藏身的洞穴之外,只是停留了些许,似乎要调头走了,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树枝的缝隙之间就有刀尖一下下刺进。
刀风在耳边簌簌作响,她死咬嘴唇,口中尝到了铁锈味,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刺伤,也不知道阿崇有没有被刺伤。
后来叛军终于离开,再后来他们凭着喝雪水吃草根终于等来了金吾卫的救援。
杜初月往下沉,让热水淹没自己,窒息的感觉可以将记忆驱走,也可以产生求生的本能。
她兀地出水,深吸一口气。
“紫檀。”
出口的嗓音嘶哑无比,像是被烈火烤过。
“是。”
紫檀在浴室的屏风外应了声。
“把我那只木匣子拿来。”
紫檀又称是,不久就将木匣子捧了来,杜初月就着她的手推开木匣,从里面取出那块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