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50)
手指在玉符底部摩挲一阵,拂过那些篆刻繁复的纹路,她目光冷冷地端视着那个字。
“雍。”
她忽地将它攥紧。
……
雍州府衙的街道外,高芥与杜洵在做今晚最后的分别,两人站在老榆树下,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
“太过分了些,您说是不?”
“……是。”
“如何能对着一个弱女子那样示威,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杜公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不会。”
“哎,好好安抚您闺女。”
高芥摇头晃脑地走了,杜洵佝偻着背脊立在原处,表情麻木,目光幽深。
不久人影一动,他挪步回府衙,半点脚步声也没有发出,幽灵似的。
待他推开自己位于府衙西南角的小院的院门,却是脚步一顿,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那点着灯的灰石砖房。
院中静悄悄的,他合上院门走了进去。
房门没有关,“杜初月”正独自坐在里面,身披素袍,头发微湿,满头长发单用根红绳松松地系着。
她坐在他平日用饭的木桌前,用手转动水杯,手边放着当初他给的那块玉符。
“阿爷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缓平静。
杜洵微微躬身,迈步走进去,顺手带上门后,房间顿时变得狭窄逼仄,桌上那盏火烛就能将整个屋子照透。
“卢侍御。”
他低低道。
“杜初月”忽然轻笑,“杜公原来还记得我的身份,我只当日子久了杜公真将我当作杜初月,您的爱女。”
杜洵敛着眸子不说话,背脊越发弯曲下去,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模样。
她从桌边起身,走近他,“至我到雍州,杜公不仅对我不闻不问,还费尽心机将我与那雍州世子捆做一处,此皆因杜初月身份特殊,也就罢了。”
她倏然拂掉桌上水杯,声音凛冽,“但元桀私自豢养军将,你为何不报!”
今夜,直到她亲眼见到蒙朝那纯金手串才明白严府账目上那金额硕大的支出流向了何方,那账目上的数字名目竟然是牙外军军将的品阶。
元桀一直在通过他夫人娘家的财力在雍州军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这支牙外军不听命于雍王,也不听命于庾卓,而是元桀的私人军队。
杯中茶水倒流,填满了桌上的沟壑,棕色桌木被水侵染得像是暗红的血渍。
“你莫要告诉我你不知晓此事,杜使君。”
少女的脸上有不容侵犯的威严。
杜洵哑然开口:“皆因雍州军偏居一地已久,内部盘根错节,某担心卢卿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故打算待到时机成熟再一一告知。”
“何时才叫时机成熟?”
杜洵踌躇着没有答话,杜初月冷笑:“杜使君是否还记得当初那封密信?”
“……自然记得。”
“‘潜入雍州,搅弄局势,收复骄蕃。’,不瞒阁下,圣人命我潜入雍州,除了弄清雍州局势,最重要的是为要雍州重觅一位新主,引他归朝。”
自雍王死后,雍州军的统领本该归于副使庾卓,庾卓身性刚正,对雍王忠心耿耿,她原本只需在元府三子斗得不可开交之时,找机会操控庾卓,就能使整个雍州归伏,但元桀私养军将这件事却将她的计划全打乱了。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元桀野心勃勃,他今日可以私养军将,明日就能控制整支雍州军,下一步他要弑弟得位,那么再下一步呢,他是不是还想成为第二个幽王?”
杜初月冷道:“无论杜使君的时机何时成熟,元桀我必须要除去,介时还请杜使君切莫袖手。”
说着她就要离开,杜洵在这时出声,“卢侍御。”
杜洵回头,目光焦灼。
“卢侍御方才说要为雍州重觅一位新主,您不属意元桀,那么在元昇与元子佑之间是否已有人选?”
屋内的火烛光微微摇动。
杜初月眼前漫过一阵晨雾,雾中是元昇骑在马背上朝她伸出手的模样。
她没有回答,径直出了房门。
待到院门前时,又回过头去望了望杜洵的这间小院,破损的瓦片,干枯的瓜棚,无处不见的颓败竟让人感到一股……
自虐之气。
杜初月微蹙眉头,压住心头异样。
她乘马车回了王府,王府中静悄悄的,月光如薄纱般倾泻而下。
很快到了离步幽阁不远的折角长廊,那长廊一横一竖,竖廊沿着地势斜斜往上。
视线微移,杜初月忽而回头,却见元昇正领着阿非立在那横廊之中。
他应是来看望她是否还安好的,可看到的只有她出府去见了杜洵。
夜色让彼此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谁也没有出声,谁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
杜初月近日常在张环的翠梧院走动,而元昇则和庾小将军重拾了儿时情谊,王府中人常常能看到两柄油伞于那皑皑白雪之中前往不同方向。
很快到了庾卓冬巡拔营这日,天蒙蒙亮时,元老夫人便携府中女眷前去雍州城北门向庾卓践行。
恰逢大雪初霁,天光云影,但见庾卓领着三千将士整装待发地聚集在城楼之下,如同庞大雄浑的乌云。
幕府及府衙的官员围在四周,张环扫视片刻,“大郎三郎因政务脱不开身倒罢了,为何不见着二郎?”
她们很快就知道元昇去了哪。
城楼下,元昇与庾家兄妹驾马而来,三人皆是英姿飒爽,模样出挑,路边百姓无不惊叹。
他们勒马停于庾卓跟前,庾仙儿红衣如火,扑倒在阿爷怀中撒娇,千万般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