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66)
彼时将晚未晚,天空是纯净的蓝釉色,他们将外室的屏风撤下,坐于桌前便能看见屋外明澈的夜空,垂挂于房檐下的悠悠晃动的灯笼。
“来啰。”
陆子维将那锅来之不易的药膳鸡汤捧上桌,再让兵卒另备了些爽口小菜,几壶温过的清酒。
他给他们添了酒,笑道:“杜娘子,世子在这儿可有叨扰?”
杜初月喝着汤,如实点头。
“无妨,世子待不了多少天。”
元昇想将他们从桌上扫走,夹了个鸡腿放到陆子维碗里,示意他少说话。
但陆子维恍若未觉,“久些时候未来,这放鹤轩竟出了点宜室宜家的味道。”
元昇面色转寒,“你胡言乱语什么?”
他言语间暗含警告,杜初月背脊发僵,想来正是,无论怎样粉饰,这放鹤轩都是她的关押之地。
她垂目喝汤,用碗遮住目中寒意。
“是某说错话了。”陆子维虚扇自己的嘴,“世子在这里自然是单纯养伤,世子的家那可在雍王府。”
元昇放下碗,瓷碗在桌上磕出声脆响,“说吧,你今夜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见状不对,陆子维这才陪着小心道:“其实某来是想告诉世子,苏府明日将会举办寿宴。”
元昇沉吟,父王的祭礼在前,苏沐云却要办寿宴,这定是以李濂的妻小为饵,想引他现身。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交谈之声,而其中一道竟像是元子佑。
桌上三人面面相觑,杜初月思量些许,说道:“小女去打发他走。”
她走到院中,接近院门时,听见元子佑正在与驻扎此地的兵卒交涉。
“三郎君,世子吩咐过,杜娘子正于此地安心养病,闲杂人等一律不予相见。”
“你这竖子好大的胆,这岚庐是雍王府别业,倒是不知某几时成了闲杂人等?”
听到这里,杜初月打开院门,院外元子佑依旧与她初见时那般,青袍澜衫,文质彬彬。
杜初月与他见礼,“三郎君。”
“杜娘子。”
元子佑不着痕迹地望了眼她身后的放鹤轩,此时屋中灯盏已然熄灭,黑压压的瞧不真切。
杜初月只当未觉,“不知三郎君前来所为何事?”
元子佑笑笑,“某看杜娘子移居岚庐养病已有些时日,特来瞧瞧你有无大碍。”
“小女并无大碍,不过是图这放鹤轩清静。”
“既如此,你我二人不如移步到院内说话?”
这元子佑果真是疑心到了放鹤轩,想来探查元昇是否在此处。
杜初月想想道:“小女已经歇下了,恐有不便。”
这么多兵卒在此,元子佑也无法强闯,斟酌片刻后,从袖中抽出张请柬。
杜初月接过一瞧,这竟是陆子维所说的苏沐云寿宴的请柬。
第三十九章
“父王祭礼在前, 家师并不愿大张旗鼓,不过请些亲朋小聚互酌半夜,早在答谢宴时,家师已闻杜娘子大名, 只因公务一直未能得以相见, 临行前家师吩咐定要将杜娘子请至明日的宴会。”
元子佑略带可惜地说:“原想邀杜公同去, 但看起来他似有不便之处。”
夜雾弥漫,元子佑的声音客气沉缓,杜初月借着门前壁灯瞧着手里的笺帖。
这帖子上的字应是主人家亲手所写, 遒劲有力, 诚意十足,但放在她眼里却好似看见了个明晃晃的鱼钩。
鱼钩那头的那人清楚杜家父女已被元昇圈禁, 但又垂涎杜洵在雍州文官中的影响, 故而这请柬实为他的搭救信号,只要将它握住杜初月便能离开此地,继续在元府二子之间周旋。
但他是如何有把握元昇定会放她去呢?
杜初月想到那夜被元昇用书本遮挡的宅邸地图,不过张小小的笺帖已让人尝到背后之人的老谋深算。
她抬起眼,发觉元子佑并未像先前那般明目张胆地包藏色心, 而是固守礼节地停在半步之前, 却像是被人刻意警告过。
“小女若是能去, 定当按时赴宴。”
“如此甚好, 那某就不打扰了。”
杜初月将院门掩上, 挡住了元子佑那依依惜别般的不舍目光。
回到屋中时, 灯盏已被重新点亮,她将请帖子交给了桌前的元昇, 他拿到后立刻蹙起眉头,显然跟她一样感知到了其中机关。
“这是何物?某瞧瞧。”
陆子维接过笺帖一览, 亦是面色大变,像被石子卡住喉咙般有话吐不出。
这是自然,谁能想到苏沐云会出这么一步险棋。
他知道有李濂的妻小在,元昇定会同意杜初月前往赴宴,如此苏沐云便能借援救杜家父女之机,将杜洵争取过去。
元昇望眼杜初月,她正低眉顺目地垂立于木桌旁,叫人猜不透心思。
夜风簌簌,房檐上的灯笼在不住晃动。
元昇沉吟,“你可有意要去?”
杜初月敛着眼睛,“小女听从世子的安排。”
她自然得听他的安排,只有他解除禁令,她才能成功走出这放鹤轩。
此行虽有让杜初月逃脱的风险,却实为潜入苏府的好机会,就算苏沐云布下天罗地网,为了那李濂的妻小,他也得冒险一试。
元昇道:“好,明日你我同去苏府。”
杜初月神色如常地点头答应。
当夜元昇并未宿在放鹤轩,而是跟陆子维同行离开,看样子是要为明日的苏府之行筹谋布置。
只是临行之前,他来到杜初月的床榻边伫立了许久,但杜初月一直侧卧而眠,装睡不应,他终是没说任何抬步走了。
翌日天清气朗,瓦蓝的天空中只有几抹清淡的浮云,远山如青黛般横抹在天际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