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67)
杜初月早早梳洗完,换了件银红团花纹衫裙,外披银狐裘,搭配单螺髻,几支金簪步摇,这颜色她虽不常穿,但比起平日爱穿的青白素色,则如盛开的芍药般另有番灵媚风姿。
前往苏府的马车等在岚庐的府门口,元昇已在车里等候多时,他身着夜行衣,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夜的宅邸地图。
杜初月还未落座,便听他缓声道,“杜娘子,你可知苏沐云是何人?”
她答得很快,“不知。”
元昇从地图上抬起眼,“十五岁孤随父王围猎,他将坐骑的前掌换下,害孤摔断了腿骨,元子佑因此得到陪同父王治理河道的机会。十六岁,他害孤险些患上瘟疫,雍州官员避之不及,元子佑却趁机放粮救灾,大肆收买人心。”
杜初月抿嘴,轻声说:“听起来,这苏沐云是世子的宿敌。”
他面色森冷,“不错,所以杜娘子清楚你胆敢投奔他会有何后果了吗?”
“世子既然不信任小女,为何要同意小女赴宴?”
“孤不信你猜不到他手上有孤寻求之物。”
今日宴会明显是为元昇所设,就连给杜初月笺贴亦是为了引蛇出洞,元昇却依然选择随她赴宴,颇有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意味,不知那苏沐云手中握着的到底为何物,能让他如此紧张。
杜初月试探地问:“世子愿意告诉小女实情吗?”
她坐在马车的另一端,手撑着膝盖,用看似随意的轻飘飘的语气问出这句话,好似自己都不大相信对方会给予肯定的回答。
今夜之行不过元昇与苏沐云之间的博弈,杜初月就算知道了实情又能如何。
只犹豫这些许,杜初月便立马道:“无妨,小女只是问问。”
元昇瞧见她那样,原本准备的威逼恐吓的话也说不出了,这便对着各自那边的车窗,不再交谈。
苏府位于雍州城东,门前两座憨态可鞠的石狮子,几丛疏落的绿竹与红枫,白墙灰瓦,简朴低调,瞧着与普通民宅并无区别,看不出是现任行军司马所居宅邸。
应了元子佑所言,今夜苏沐云的寿宴不过请些亲朋小聚,门前往来的客人不多。
杜初月一下车辇便有仆从上前来将她的马牵至府内马厩喂饲,她望了眼那纹丝不动的车帘,跟随仆从进到内院。
主屋的穿堂前,元子佑正立在那迎客,他身旁另有位白面书生,年近不惑,狭长的脸,高挺的鹰勾鼻,穿绯袍,留长髯,颇有谦谦君子美姿仪之味。
“杜娘子,你可算是到了。”
元子佑发现了她,迎上前来将她引至苏沐云跟前,向他们互相介绍了彼此。
“苏先生。”
杜初月向他见礼。
“杜娘子。”
苏沐云的视线在她脸上稍一停留,却是不自觉拧起眉宇,但许是察觉到失态,很快抚平了眉峰。
“杜公与某共事多年,可惜他今夜未能赴宴,杜娘子既来了可要替父多饮几杯。”
杜初月笑着颌首,跟随客群进到主屋。
望着那前行的倩影,苏沐云顺着长髯,面露疑惑,元子佑见状问道:“老师,可有不妥之处?”
苏沐云未应,反问道:“那边布置得如何?”
“已布置妥当,相信他今夜定走不出苏府。”
“这人爱耍滑头,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
师徒二人这便进到屋中主持寿宴,这席间多为苏沐云的同僚及其家眷,互相吹捧已是常态,开席未久便已热络非凡。
杜初月独坐一席,若有人来敬酒她便回酒,若有人来询问杜洵的近况,她便客气解答,正无聊得紧,身旁忽而响起了苏沐云的声音。
“杜娘子在雍州住得可习惯?”
他当惯了师长,执过她的酒杯,照顾性的替她满上酒。
杜初月点头称是,接着听他问:“杜娘子流落在外时,可是被人收养在太原府?”
杜初月粲然一笑:“苏先生这是在怀疑小女的身份?”
“杜娘子说笑。”苏沐云反驳道:“某素来与杜公交好,看他因丢失幼女伤怀多年心中亦是不忍,故而多嘴关心几句。”
“可是小女从未听家父提过苏先生。”
杜初月这一句话一根刺,苏沐云听了也未恼,只是温和地说:“听闻杜娘子初到雍州便入住王府,这定是你父女聚少离多的缘故,而且你二人如今亦是分居两地。”
终于点到了正题,杜初月静静候着,等他的后话。
“如今杜公被迫致仕,府衙尽归世子掌管,杜娘子心中难道就毫无异义?”
“世子是小女未来夫君,我杜家父女得他庇护并无不可。”
“哦?原来这庇护就是将放鹤轩围得固若金汤,杜娘子半步也不能离开。”
杜初月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缝隙,苏沐云敏感地察觉到那丝难堪,笑容有所加深。
“杜公在雍州桃李遍天下,这些仕子们不过迫于雍州军的威严才未敢谏言,若将他们聚集起来,相信人言可谓,世子定会将府衙的行政大权交还到杜公手上。”
苏沐云压低声音道:“某亦可以助杜娘子来招金蝉脱壳,帮你甩掉候在苏府门口监视的护从,再让你转移到安全隐蔽之地。”
他想让文官们向元昇施压,逼他将府衙交还给杜洵,虽然经此他杜家父女必须支持元子佑,但比起阶下囚的身份终归是来得体面。
杜初月含笑饮了口酒,眼眸在灯盏之下流出细碎的光芒。
不得不说,这条件开得可真中人下怀。
“杜娘子,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