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75)
今日可真是稀奇,或是来的次数变频繁,连元昇都觉着这放鹤轩孤清。
现今放鹤轩的院子只有几丛墨竹和腊梅,他既愿意替她重新规整修葺,她自是不反对。
杜初月对绿漪道:“既如此,你便去院中照看一二,别怠慢了人。”
“是。”
绿漪领命去了,屋中便只剩下她与紫檀。
沉寂半晌,杜初月问道:“你见杜洵时他可有说什么?”
紫檀摇头,“半句话也无,奴见他在院中种了药草,整日都在忙着侍草。”
杜初月冷笑,他倒是清闲自在,当初若不是杜洵未将那封急信送回京师,她又怎会流落于此。
如今元昇独掌雍州军恐正合他意,杜初月甚至在想,若苏沐云真的召集文官施压,杜洵是否会愿意重掌府衙。
紫檀道:“娘子可有话要传?”
杜初月摇头,“我会亲自去趟府衙。”
大病初愈的女儿想见见阿爷,于情于理应都说得过去。
屋中再次陷入安静,即便是单独相对,主仆二人亦是无言,只因杜初月如今的处境万分诡异,连素日直来直往的紫檀都觉着难以启齿。
若因新税法及张环小产之事,那雍州世子疑心杜家父女有异,为何现今会同意解除禁令,甚至将绿漪召回到杜初月身边,还有这些家具器物,院子里的园丁……
“娘子……”
紫檀喉咙发哽,像卡了鱼骨。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杜初月的声音薄若月光,面色凉如霜雪,就像在雁固山那夜的马车里紫檀见到的那般,有着超越年龄的老成。
“无论你日后察觉何事,听说何言,只需记得我心中自是有数,你需得信任我,听命于我。”
这是雁固山一夜,杜初月对紫檀的嘱咐,如今她再次重复。
紫檀也如当初那般,匍匐下身,重重地回道:“是。”
*
刚到雍州府衙,元昇便察觉到衙中内外人心惶惶,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内堂,发觉里面人头攒动,判司巡官们正交头接耳,一言三叹。
发现他来,他们便自动让开条路,元昇过去,瞧见位于行首的陆子维,他正和身旁的同僚滔滔不绝说话。
“发生了何事?”
元昇蹙眉质问。
陆子维赶忙上前,将手中陈淮的证供递给元昇,压低声道:“都招了,不过这份证词里并未涉及苏沐云,员外郎何友良,尚书李玉陈,陈淮提及平日都是这二人经手此事,受其贿赂。”
“他们现在何处?”
“今早,他们都被发现在家中饮毒自尽了。”
元昇目露凶光,陆子维当即领着群官跪拜而下,“是某办事不力,请世子责罚。”
堂中乌压压跪倒一片,元昇不耐地挪走视线,其实这个结果早已能猜到。
“都起身,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他于书案前坐下,快速流阅陆子维调来的何李二人的卷宗。
从卷宗上看,何李二人与苏沐云风马牛不相及,若真要追究,不过从前与苏沐云同在洛阳城为官。
但他们似乎有在同一人那里行卷的经历。
“御史中丞,卢霁舟。”
对于此人,元昇略有耳闻。
“这卢中丞便是在幽王逆乱时,固守东都城池,以死全节的执法之人?”
陆子维道:“不错,他正是苏沐云的恩师。”
那便能说得通,想是在洛阳之时,苏沐云与何李二人有过旧交。
想通此层,元昇便没再去探究卢霁舟与苏沐云的旧事,将卷宗放至一旁。
眼神示意,屏退了满屋的吏员。
“可有查到经流木材店的银钱最后都流向了何方?”
“何李二人死后,此事便死无对证,在他们的府中搜寻过后也未发现有细支账目,想来苏沐云大肆敛财不过为了四个字,招兵秣马。”
此话不差,元昇心想,如今雍州军尽归他手,元子佑妄想起事只有募兵和借助其他藩镇之力两条路。
若苏沐云确有用此财款贿赂相沧,只要能找到证据便能将他彻底连根拔起。
但如今他已然将自己摘得干净,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至少经此一事,苏沐云会安分些时日。
陆子维接着道:“贪墨案善后之事可以交给某,此间事了,世子该出发去北郊筹备大王的祭礼。”
元昇颌首,如常道:“明早出发。”
祭礼流程繁杂,需得提早前往,为何要拖到明早出发,陆子维也未敢问。
当日元昇忙至傍晚,出了府衙便骑着骏马独行而去,众人望眼马行的方向,终归不是去王府的方向。
日暮西山,天光在渐渐变得黯淡,放鹤轩外的墨竹林被风搅出层层竹浪,竹叶如雨般轻落而下。
元昇来到放鹤轩的院门外,正要推门而进,却见院中如黑鸦般跃出道黑影,一路点着竹叶去了。
他未有多惊讶,只是不懂这紫檀为何不走正门,难道他将她释放的时候就没想到她会来这放鹤轩找杜初月。
还未到院内便被她发现,听力倒好。
果真迈入屋中,杜初月主仆已没了说笑声,杜初月正襟危坐,绿漪垂立一旁,圆桌上尚且摆着个热气滚滚的涮肉锅,锅边三副碗筷还未来得及收。
绿漪恭顺地朝他行了礼,“拜见世子。”
元昇应声,挑眉问:“孤扰了你们的雅兴?”
绿漪原想摆手急说不,却见杜初月诚恳地点了头,她立马担忧地打量元昇的脸色,生怕他一不高兴又将她发配回王府。
谁知元昇非但未生气,还在杜初月旁边坐下,就着她方才用的茶杯喝了满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