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76)
杜初月好似习以为常,吩咐绿漪道:“给世子添副碗筷。”
“是。”
绿漪带着疑惑去了,走到院中的时候,回头望向屋中的男女。
门框灯影之间,元昇和杜初月相距不过半尺,整个身子前倾,脸上带着揶揄,正勾着杜初月肩上的发丝轻拢慢拈,逗弄她玩。
杜初月倒是烦着似地推囊他,可动作间总有种别样的亲昵。
第四十五章
绿漪给元昇添上碗筷, 另换上个新的涮肉铜炉,将桌上简单收拾后自觉退出了房中。
他们留她不及,只听她说有事可再传。
元昇望眼屋外,见西边厢房的灯亮了, 应是绿漪过去收拾自己的住处, 若非他在这, 她应是会睡在内室替杜初月守夜。
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没留意,这丫头竟这般一点就通。
他慢声道:“亏是留绿漪在放鹤轩,若是你那紫檀, 孤今晚只怕不得入内。”
又说她孤身伺候未免幸苦, 让杜初月明日找元荣在岚庐再挑三两婢子放在房里。
杜初月涮着肉,沉静道:“她一人原是够的, 只你在时, 她便得不了安生。”
这语气元昇可太过熟悉。
见热锅滚烫,雾气腾腾间,杜初月穿着粉裙绿帛,戴金玉蝴蝶簪,那蝴蝶刻镂得栩栩如生, 翅膀上的宝珠流光溢彩, 真如在林间旋舞般灵动。
可她面寒如冰, 连额间的桃花花钿也好似冻入冰川, 元昇不禁轻弹那里。
“又是哪儿得罪你了?”
杜初月搅着碗里的蘸料未答。
见她这般, 元昇目露寒色, “是不是绿漪和你说了什么话?”
看来他是清楚那些传言的。
其实方才那语气也令她讶然,话脱口而出, 说完只觉带了不该有的情绪。
或是觉着若元昇真要重议婚事,他这般频繁出入放鹤轩, 迟早会被老夫人觉察,介时总会平白生出许多烦心事。
她想她此刻答了是,再质问他几句,元昇会不会拒绝重议婚事,或是想法使之延后?
又想没把握的话最好不去说,不如靠她自己筹谋让雍州之行尽快结束。
思绪百转千回,终是答了句,“并无。”
元昇真服了她这此地无银,既然她不肯说,难道他要腆着脸去解释?
好好的一顿涮肉锅,最后堵着气,谁也没心思再吃了。
饭毕,仆从来收拾桌子,屋子里的主人互不交流,安静至极,昨日还难舍难分,现今却分坐在室内两端,或在榻上独摆棋子,或在妆奁前拆卸发髻。
霎时间,摆棋子的那个霍然起了身,灯前黑影一晃。
元昇走到妆奁之前驻足,少女依旧显得爱搭不理,他冷森道:“今夜气爽,孤去院子里消食,你要不要同去?”
杜初月迅速道:“不去。”
男人果断转身,衣摆飞扬,掀起阵风。
杜初月视线一扫,顿住了的仆从打个激灵,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退出房内,轻掩上门。
她将头上的细珠发簪放回妆匣,透过碧纱窗瞧见元昇果真在院内,但他并未闲步消食,而是站在腊梅树下,叉着腰,用鞋轻铲地上的沙土。
忽地,他抬腿狠踹一脚腊梅树,树枝颤动,梅花抖落,如雨点般砸在他身上。
杜初月携了寝袍进到盥室,室内水汽氤氲,烟紫纱幔,半卷竹帘之后便是月牙形状的浴桶,水的温度正好,飘浮的鲜花瓣沾上水珠,清新诱人。
杜初月进到水中泡到脑袋晕胀才走出盥室,湿发贴散落在肩,纱制的寝袍沁透,光滑白腻的皮肤若隐若现。
罗汉床间,男人已经换上墨蓝常服,衣襟松散,腰带斜跨,腰线流畅而均匀,满头乌发竟也未束,用了银簪单梳了髻,黑白分明间愈发张显面容明艳。
他手执书本,发觉她来,不咸不淡地睨她一眼,复又将视线定在书上,很是专心致志。
杜初月目不斜视地穿堂而过,跪坐于案几前,半缕湿发贴在鬓边,水珠顺着滑落,滴在了锁骨上。
她亦没管,将案上的博山铜炉扭开,点了香,香气缭绕,香烟如蛇般袅袅盘旋。
忽而一声轻笑,元昇扔开书本,大跨几步过来,将她揽于胸前,掐腰定住,整套动作流畅利落。
男人伸入衣襟里揉了她一把,贴在她耳边,“在这儿勾谁呢?”
声音森冷,鼻息却灼烫地扫在耳廓。
杜初月羞耻得脸颊霞绯,偏要侧目直视他,咬牙道:“你勾谁呢?”
元昇哼笑,将她整个捞起。杜初月惊呼一声,人已经被他夹在臂弯间,大步流星地带到衣柜前。
衣柜门掀开,门框上是整面的妆镜。
不知怎么,杜初月脑中闪过严府的那间屋子,那会她不经人事,如今才明白男人当时的黑沉僵硬代表何意。
她顿时激烈挣扎,“你下流,放开我!”
元昇嘴角上勾,笑容邪里邪气,“现在知道害怕了?”
非要收拾一顿才老实。
不顾挣扎,仅用半边手臂就能将她稳稳托举,谁知刚触碰到衣料,手背一热,竟是滚烫的热泪滴落到了手背。
元昇怔住,抬眸瞧向镜中。
少女咬着嘴,眼睛瞪得发圆,眼眶里的泪珠却不听使唤地掉落不停。
她用手掌盖住脸,整个身子都在轻颤。
元昇忽觉胸闷,眉峰堆积成山。
“行了,别哭了,不碰你。”
他换了个姿势,将她抱至床间。
甫一沾床,杜初月就缩到最里端,后背蜷成了弓型,细细地啜泣声传来。
元昇不尴不尬地立在床边,听着那压抑过后的哭声,面色发沉得像是笼罩了层白濛濛的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