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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眼无声(4)

作者: 愿为南流景 阅读记录

空气里顿时翻滚起一阵阵湿润、闷窒的热浪,是男生们身体里蒸发出的潮湿味,像海水里飘荡的海草,有些腥,有些咸。

“这节什么课?”有人问。

“生理卫生。”有人答。

“有书吗?”有人又问。

男生们在过道里上蹿下跳,从女生怀里借书、抢课本,掀起一串串抱怨和尖叫。

前排的谢南冲进教室,一屁股坐下,撞得姜暮的桌子吱嘎一声后退了半寸。

“听说了吗?程慧芳卧轨了。”

谢南把晒得快熟透了的热脸递过来,手心拢成半圆,挡着嘴唇小声说。

姜暮抄课程表的手顿住,眸色渐深。

她垂眸继续写,点头,“嗯,听说了。”

谢南道,“就在火车站后边,被拉煤的火车轧成两节儿了。”

钢笔不出水,手指稍用力,笔尖就劈了叉,姜暮拧开笔身,见软管里还剩满满一管墨水,“可惜了。”她说。

“是啊,可惜了,她还那么年轻,半夜被铁路工人发现的,据说连头皮都粘在……”谢南不忍心继续讲下去,最后叹口气说,“三年了吧,她还是死了。”

姜暮没有回答。

谢南见大家都在打闹,躬身凑到姜暮耳边,“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是被强……”

“哐!”一声巨响,后门被一脚踢开。

张朝抱着足球晃荡进来。

谢南神色微妙,合上嘴,抽回身坐好。

张朝拉出座椅,把足球送进凳子腿里,坐下低头脱他那双红色钉子鞋。

男生运动后的喘息声短促而浑浊,滚烫又蓬勃有力,能触达海底,能触达朝阳。水珠淌过他那瘦削的脸颊,“吧嗒”砸落在地砖上。

姜暮觉得热。

姜暮就坐张朝左手边,只跟他隔了一个狭窄的过道,不足五十公分,她只觉风似乎都变得粘稠了,浑身生汗,她身体下意识往左偏开半寸,仿佛被他周身燃烧的那团火烫了一下,动作刻意又明显。

张朝余光瞥过,接着不紧不慢地换上干净整洁的白色帆布回力,起身提起椅子,“砰!”砸在过道里,吊儿郎当地紧挨着姜暮肩膀坐下去。

“你嫌弃老子身上有汗味?”他问。

她心脏骤然加速,身体像弹簧一样弹起,他立即伸出长臂压住她瘦弱的肩膀,缠住,像两根扭在一起的油条。

也不知是什么味,总之跟她身上的不同,凛冽而不羁,像春泥,像雨后的池塘,也像丛林中沾着淤泥的青草。

她忍不住再次撇过脸。

张朝脸色发青,腿往前支,抵住桌子腿,屁股猛劲儿往左挤。

姜暮霎时间被推到了椅子边,大腿外侧的肌肉被他的腿压着,像被钳子拧了一把。

他的腿不是肉做的,是钢筋做的。

“你……你起开……”她闷头推开他,脑门都是汗,他摇晃两下,又挤回来,“老子偏要挨着你近,你能怎么着?”

那双眼睛又黑又亮,邪气逼人。

他一只手肘撑在课桌上,弓着背,偏头看她,少女白皙的脸蛋和脖颈都急成了透明的艳红色,红疹如剥了皮的石榴籽,一粒粒饱满、圆润、剔透,要破出血来,额头青筋固执地鼓起,鼻翼渗着细密汗珠,半天支吾出一句话,“你……你快起来,被老师看见了可不得了。”

“你们男生本来就臭,还整天弄个臭鞋放过道里,就是我们嫌你又怎么了,张朝你就爱欺负姜暮。”前排的谢南回头在书包里找书,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说谁臭?我欺负她你不服气,埋怨我没欺负你?”张朝“嗵”地起身,椅子两端失去平衡,姜暮“扑通”一屁股栽倒在地。

书包、课本、钢笔,以及几张油墨印刷的灰色试卷一股脑儿砸下来,稀里哗啦,姜暮捂着脑袋缩到桌下。

教室静了两秒,突然哄堂大笑,年少的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纷纷拍着桌子回头看热闹。

满地狼藉中,雪莱诗集倒扣在椅子下,一张红色书签飘落到张朝脚边,姜暮心脏骤然停跳,慌忙爬去拣,却扑了个空,书签被张朝踩在脚下,抢先捡起。

“放、学、后在、小双山、见。”他一字一顿地念,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是正楷,字体感觉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书签背面,印着火红色的枫树林和清澈的泉水,右下角标识着小双山矿泉水厂图书馆。

姜暮慌张站起身,顿觉浑身燥热,额头的汗流在耳根,身上的疹子也开始叫嚣,又痒又煎熬。

“把书签还我。”起先她还看似镇定,紧接着便陡然红了眼睛,目眦欲裂,拼命撕扯他,把他的背心拽得七扭八歪,“你还我,你还我,你还给我——”

张朝背过手,女孩儿纤细的手臂从他的腋下穿过,在他背后跟他纠缠,脸颊滚烫而细腻的肌肤贴着他的胸膛,柔软的头发捎蹭到他的脖子,痒痒的,那是一种陌生的,却又无比向往的新鲜触觉,令人好奇、眷恋,又忐忑。

“是男人?”他立住问。

“不是。”

“撒谎,我认识这字迹。”

她突然停下手,震惊地看向他,识别和分辨着他话里的真实性,漆黑的眼底渐渐浮上看不懂的狠色。

“铃——”第二遍上课铃打响,班主任李中华的身影从后门经过,目不斜视,威严和震慑力却在悄悄传播、蔓延。

张朝把椅子拎回去,坐定。

姜暮也不得不坐好。

空气静了,脉搏却在喉咙里狂跳,冬款校服像一个蒸屉,从领口冒着热气。

班主任夹着课本走进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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