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无声(5)
张朝摊在座位里,拎着背心扇风,露着精瘦的麦色小腹,两趟汗渍在腹股沟里流淌。他一直盯着书签上的字体看,琢磨不透。
“张朝这种人我们不要理他。”谢南回头说,语气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还夸张地剜了一眼张朝。
姜暮手指绞在一起,脉络复杂的掌纹里都是潮热的汗,她回头看张朝,心急如焚。
谢南小声说,“下周串座之后你就坐第一排了,这个学期都不用挨着张朝。”
姜暮点头,真希望这周早点过去。
李中华吹了吹桌上的粉笔灰,把课本和教案撂在讲桌上,理所当然地说,“这节生理卫生课,改上语文课。”
“啊——”教室顿时爆发出冗长的哀怨声。
“老师,生理卫生一直都是自由活动。”有人提醒道。
“我们要自由活动。”抗议声此起彼伏。
李中华猛拍桌子,“刚考完试,你看你们那成绩,还想要自由活动?”
“自由活动不成,上生理卫生课也行,早上我都看到生物老师来学校了。”有人说。
“是啊是啊,我们要上生理卫生课。”有人说。
大家不约而同地拿出生理卫生书,胡乱翻开,于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男性、女性生殖器官侧面透视图便明目张胆地冲撞进姜暮的视线里。
“这节应该讲哺乳动物的教配和受精卵——”有人喊。
顿时激起一阵呜呜嗷嗷的尖叫声,男生们兴奋、期待、激动、又好奇的眼神,令那堂课变得神秘、隐晦、不可言说。女生们都脸红地凑在一起,抿唇笑,懵懂、羞涩、讳莫如深。
“你们要是这种态度的话,整个学期都休想上生理卫生课。”李中华拍桌子,脸色不好看。
教室立刻又安静下来,但只静了两秒。
李中华道,“整天除了跑就是跳,期末考试你们要是再不提高成绩,连体育课都休想上……”
前头的谢南忍不住抱怨,“一个月才有一次生理卫生课,一个学期四节,能上一次也行啊。”
姜暮皱眉,用笔冒戳她后背,“你小声点。”
“反正不想上语文课。”谢南耸肩。
姜暮垂下眸,汗又沁出来,密实的留海挡住她躲闪的眼睛,祈求道,“你快别说了。”
旁边的张朝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笑,笑容讽刺且嘲弄,姜暮不小心撞上他的视线,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她懊恼地低下头假装看书想掩饰一切,却又巧合地翻到了那极羞耻的一页,顿时血液翻涌,皮肤像被煮熟的虾子,红透了。
张朝笑得更加猖狂。
李中华道,“你们态度这么不端正,老师免费给你们补课你们还不想学,下个学期就升初三……”
话没讲完,张朝突然起身,踢开椅子,双手插兜往外走,姜暮怔怔地看着他。
李中华的目光投过来,喝道:“你干什么去?”
“上厕所。”他抻懒腰。
“我刚说什么你当耳旁风?”李中华拍桌子。
张朝问,“老师,我尿急啊,憋坏了你负责啊?”
“憋坏了我负责――”李中华又拍桌子。
张朝不屑,“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您想负责,我还不乐意呢!”
教室里顿时又发出低闷的笑声,同学们竖起书本挡着小脑袋瓜,纷纷回头给他行注目礼。
张朝吊儿郎当地离开。
“喂,我书签——”姜暮捏着喉咙朝那个背影小声喊,心急如焚。
张朝在门外朝她勾勾手指,张大嘴型,却只见形状不出声,姜暮却完全看得明白,他说的是,“敢跟我出来就给你。”
腿想追出去,可身体却拴在椅子里无法动弹,姜暮又急出一身汗,眼睁睁看着张朝脚下做了几个盘带足球的动作,顺着走廊远去。
“老师,我也要上厕所。”有人举手。
“我也要去。”男孩子们纷纷起身,弯腰捂着裤当拉链处高高凸起的地方,一个接一个跑出教室。
“刷!”一个纸飞机划过,落在李中华讲桌上,羞涩的女性人体构造图在纸飞机的折痕中扭曲、变形,却宣誓着它的存在。
李中华站在三尺讲台上面如土灰,她揪起粉笔盒就摔。
她捂起胸口,扶着黑板走出教室,由于骨质增生而外突的大脚趾骨格外引人注目,每走一步仿佛都在强调她的痛心,“你们绝对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
班长追出去,班里顿如沸水开锅,群魔乱舞。
生理卫生课的半彩色油印课本被一页页撕掉,压痕,折迭,变成一架架纸飞机,哈口气,从窗口掷出,能飞得老远。
“你猜是男生生理结构图这一页飞得远,还是女生生理结构图这一页飞得远?”有人问。
教室里全是期待和兴奋,一个个瞪着懵懂的眼珠,盯着纸飞机坠落的方向。
姜暮看一眼地上的女性子宫图,被刻刀剖成两半,扔在桌下。
“哎,现在想想,程慧芳真的有可能是被大家冤枉的。”谢南叹着气,回头跟她继续说,“她死的真的好惨啊,听说那个发现她尸体的夜班工人被吓得肠子都快吐出来了,回去后大病了一场。”
姜暮听着,目光却盯着纸飞机发怔。
纸飞机飞出窗外,落在松树林的阴影里,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过了片刻,班长推开门说,“老师说了,这节课自由活动。”
所有人举手欢呼,呜呜嗷嗷又闹一阵,左推右搡往外走,不到一分钟,教室里只剩下姜暮和谢南。
姜暮蹲在张朝椅子旁边,翻了一遍他的桌堂,没找到书签。她胡乱抓了抓脖颈上的红疹,脉搏又加速了,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