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灵温明(3)

其实那个世界存在与否，他们也不知道，只是那本记载着换世之法的《南柯记》，以唐代游侠淳于棼入大槐安国梦游的话本故事为引子，内载这二十年来，所有追寻桃花源之人的亲笔记载和书信。

近来的这版《南柯记》，不知为何人所作，因所列笔记之奇妙，被好事者争相传阅，一时洛阳纸贵。也因多记荒诞之语，为本朝列为禁书，于书局市集中大量销毁，朝廷下令此等妖言惑众之书不得大行于世。

可当林异带着他所藏的《南柯记》登门找上蒙云的时候，蒙云便知，这一切都是真的。

蒙云追踪桃花源自是有自己的理由，但林异，带着一本《南柯记》和一个可以测算能量移动的小罗盘，就这样出现在了蒙云的面前。

一年前，在林异送重伤的苏心暮入揽星阁后的第二天，林异带来了那个罗盘。

蒙云站在庭中，冷眼瞧着林异递上的罗盘，不做回应。

他的院落内，正因救治苏心暮忙得不可开交，他的侍童静影，师从当朝神医储阳秋，正在屋内忙碌。

静影看过苏心暮的伤势之后，摇摇头很是为难。苏心暮全身经脉受损大半，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至于能否回复到受伤以前的状况，全要看天意。

苏心暮出身武林，师从重剑无锋宗派，至此一损，恐怕这辈子都无法习武了。

林异来时，带来了三样东西，《南柯记》，罗盘，还有苏心暮的重剑时晴。

这把剑此时静静地靠在墙角，这是一柄及双肩宽、有一人高的玄铁重剑，无锋无鞘，剑首为镂银云形，剑格处镶嵌着绿松石与红宝石，还有一阴刻钢印，刻着剑名及铸剑师的名讳，剑身上隐隐可见宝石镶嵌而成的北斗七星。

时晴剑体温厚，色泽如古墨一般，无声无息地卧在角落中，却难以让人忽视。

若换做往常，蒙云早就围着这把宝剑打转了，但是林异在此，蒙云断没有功夫做别的事。

林异将罗盘递给他，展示了一遍如何测算人之魂魄移动时留下的痕迹。

“燕过留痕，风过有声，一个人若是真的消弭于天地间，世上总有他留下的迹象。”

林异敲了敲罗盘上的琉璃，琉璃镜下有一鱼形的磁石。

“地动仪只能测能量的盈亏，不能精确到人魂的转移，如果你想寻找什么人被抽走了魂魄，还是得用这个。”

“这罗盘留给你吧，你迟早用得到。”

林异脱去劲装，换回一袭雪青色衣衫，衬得他整个人如青松颀长。

“我有个问题，”蒙云没搭他的话茬，“苏心暮的伤势断经不起车马劳顿，若是寻常处境，她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死了。”

林异看他一眼，随即撩开左手袖管。只见他的手腕处，鲜红如血的蛛丝状细纹密密麻麻地缠住他的手腕，血网中心，是他手腕上青色的主脉。

“此物唤同命锁，此锁锁住二人命数，以命格体魄强健者为主，体质虚弱者为附，锁命二人平分经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蒙云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苏心暮死不得，只要她能活着，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林异说出此话时，眼底的光如烛火一般暂时燃起，随即无声地暗了下去。

“这不公平。”

蒙云打量着他的手腕，淡淡地说，仿佛事不关己。

“若是她就这样死了，来日去了阴曹地府，想必也无法给她母亲一个交代。”

蒙云抬眼看他，感觉他话锋突变，便皱起了眉头。

“你什么意思？”

“苏禾一世，利禄功名皆是不缺，又是久负盛名的‘武林第一美人’，这样的人，最后却死在了无锋宗，难道不可惜吗？”

蒙云紧盯着他，觉得他话中有话，却还是不发一言。

“等她醒了，你自去告诉她便是。只是有一样，终有一日，她是要回到无锋宗的。”

“她毕竟是无锋宗的人。”

渡桥和尚

蒙云神思一晃，已经神游天外了好久。

再看向苏心暮时，她仍坐在榻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蒙云从府上带出来的堪舆图。她看得入神，全然不知蒙云关于她的心思已经绕了几百个弯。

蒙云了解林异绝不是出力不讨好的人，只是他关于苏心暮的打算实在让他看不透。

“六幅青帆趁潮去，一樽白酒扣舷歌。”

“你说什么？”

“我们已入华亭府了，前面不远就是淞江了。”

苏心暮合上堪舆图，冲他微微一笑。

“喏，你看，到了。”

颠簸中的马车缓缓减速，最终停稳。透过马车的帘幕，蒙云已经听到不远处江涛翻涌的声音。

蒙云掀开帘幕下车，回身扶着苏心暮也下来。此时午时已过，昏黄的日头衬着苍白的江水看上去昏沉无比，眼下已是春暮，但华亭的地界仍不见阳光，此时光景萧瑟得很。

江边有个小驿站，此时正是车马人流匆忙的时候，行脚的货郎，路过的邮差，歇息的商贾，熙熙攘攘的人把小驿站挤得水泄不通，车马吆喝声此起彼伏。

苏心暮看着小驿站，正犹豫着要不要招呼蒙云先进去歇息一会儿，一回头，只看见蒙云已然离自己几尺开外，似乎正向江边走去。他身上的青色狐裘被江风吹起，飘然欲飞。

苏心暮“喂喂”地喊了几声，向蒙云跑去，到了他身边，急忙拉住了他。却只见蒙云神色肃然，手中拿着四羊方尊盘，定定地看着江水。

“怎么了？”

“这江水中，检测到了魂体的移动。”蒙云皱着眉头，几乎不可置信，“江水中有人消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