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灵温明(8)
苏心暮按照早已和渡桥商定好的话术说道。不出意外,妇人点头答应,随即引二人进入内室。
来到床前,苏心暮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离魂之人。
如妇人所言,她家掌事的面如土色,双眼紧闭,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棉被。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他轻微的呼吸。
苏心暮屏住呼吸上前,轻轻搭上男人的腕部。男人的皮肤如同冰一样冷硬,几乎不像活人。他的脉搏仍在,只是已经很微弱了。
苏心暮冲渡桥使了个眼色,渡桥随即上前,从衣下摸出佛珠,悄悄靠近男人的身体。苏心暮则挪步挡在他与妇人之间,避免让妇人看到。
渡桥停顿片刻,在幕篱下微微摇头。苏心暮心领神会,靠近上去,凑在幕篱旁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大娘,您家主事的的确是失了魂魄,不过幸好他的经脉完好,并无大碍,改明您请个大仙来,给您家掌事的招招魂,他一准能醒过来。”
苏心暮看着妇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名叫阿缨的少年在一旁看着,目光冷漠。
苏心暮安慰着哭泣的妇人,阿缨则一声不发,沉默着拨动蜡烛的烛焰。察觉到苏心暮的视线之后,他抬起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离开,收拾床铺去了。
似乎方才二人与他娘亲的谈话一点也没有引起他的重视,仿佛丢了魂的人不是他的亲爹。
夜已深了,星子坠入了西方夜色更深处,再看不见。妇人留下了给二人过夜的寝具便回了里屋。临睡前,阿缨递给了苏心暮一盏烛火。
而在他转身离开之前,他低下头,轻声嘟囔了些什么。
“都是假的。”
苏心暮闻言,与渡桥面面相觑。
渡桥的手轻轻掀开幕篱一角,伸出的腕上佩戴着他的佛珠,其中裂痕最深的那一颗,仿佛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召唤一样,正一下一下地震动着。
白色的佛珠轻轻磕碰着周围的珠子,在静夜之中,发出仿佛碎珠落盘之声。
康老
一夜很快过去。
苏心暮在晨光熹微中缓缓睁开眼睛,一打眼就看见了身边打坐的渡桥,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一般。入户的晨光映亮了他身上洁白的布衣,如闪烁的新雪一般,看着竟有些不真切。
四下无人,室内一片寂静。苏心暮起身,轻轻唤了他一声。
渡桥掀开幕篱,冲她眨眨眼,示意自己在听。
苏心暮莞尔,示意他恢复坐姿,不然再被识破,又要被扫地出门了。
渡桥连忙起身。苏心暮随他一起坐起。昨晚她和渡桥早早离开了寺内,又一夜未归,也不知道蒙云夜间究竟出门了没有。若是他出门,看到满街巷摆着的纸扎人,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不管怎样,今日一定得去找蒙云。
苏心暮这样想着,正打算梳洗换衣,一扭头就看见阿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桌旁,低着头俯视着二人,眼神还是和昨晚一样的冷漠淡然。
渡桥一个激灵,慌忙戴好自己的幕篱,少年却蓦然开了口。
“别装了,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和尚。”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二人都听清楚。
渡桥听到,尴尬地掀开了幕篱。
苏心暮慌忙:“你……”
“不用查了,我爹的魂魄是被人偷走的。”
少年的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心暮盯着他,又是尴尬又是错愕。
“我感觉到的,我爹很难过,他不乐意被困在那个地方。”
阿缨道。
“困?你是说你爹被困在一个地方了?”苏心暮大惊,“那是什么地方?”
“很冷,很重的地方,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压着他,下面又有什么在拽着他,不让他走。”
阿缨伸出手,做出两个方向相反的手势。
苏心暮与渡桥对视一眼,渡桥也是满面茫然。
“小施主,你感觉到了什么?”
渡桥小声问道。
“我爹失魂的那天,我在家听到了他从很远的地方对我说话,但是那时他明明在家。”阿缨顿了顿,“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听到了我阿娘的哭声,我跑到堂屋一看,我爹就倒在地上了。”
渡桥沉思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佛珠,那枚裂痕最深的珠子过了一夜仍在震动,只是振幅已不如昨夜那样大。这枚珠子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时刻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
“这枚佛珠,是最早裂开的那一颗。”渡桥敛眉道,“自此之后,其他珠子才接二连三地裂开。”
苏心暮急忙向阿缨问道:“你的爹爹,是什么时候失的魂?”
阿缨看了她一眼:“二余月前,他是镇上最早失魂的人。”
渡桥对他说道:“这便对上了,这镇上每有一人失魂,我的佛珠便会开裂一颗,如今镇上失魂之人共有二十三,而我这佛珠也已经开裂了二十三颗。”
苏心暮和阿缨同时看向渡桥的佛珠。
此时苏心暮心中一团乱麻,她看着渡桥的佛珠,不禁想起了蒙云的地动仪和罗盘,这些器物的操纵原理如出一辙,要说地动仪能测大概方位的魂体盈亏,而渡桥的佛珠似乎只能测出松桥镇内失去的那些精魂。
如此看来,那些丢失的魂魄与淞江的关系是板上钉钉了。
忽然,门扉被大力扣响,有人急促地拍门。
渡桥“唰”地一声又把幕篱戴了回去。
而门外,传来了一个苏心暮做梦都猜不到的声音。
“苏姑娘快开门!我是浮光!先生有难!您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