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青梅解战袍(151)
陶医师在她面前站定,道:“没有受伤,你脖子上是什么?”
祝逢春摇了摇头,浅浅一道伤痕,她自己都不曾在意, 偏生旁人心疼得紧。便握了陶医师的手,道:“那不过是擦了一道, 别处再无伤口了。陶医师,我眼见是要做主帅的人了,哪里会受哪许多伤。”
“那你说说,你今天杀了多少人。”
“还没来得及细数,应该到不了一百。”
“眼见要做主帅的人,还能拿一百个首级。”
“我也是一时技痒。”
陶医师白她一眼,又道:“那几个呢,可有人受伤?”
“都好好的,连根头发都没掉。陶医师若不信,明天亲眼去看,我在涿州还有些急事,回头再说。”
祝逢春翻身上马,未行两步,陶医师道:“你那是南面,去涿州该往北边。”
“哎呀,差不了什么,走一走便到了。”
陶医师嗤笑一声,缓步走到她身边,扬着脸道:“莫不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让我知道。”
“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陶医师莫要胡言。”
“那你说说,你是去做什么?”
祝逢春扪了下额头,倾身同她说了,她皱紧眉头,道:“你知道她在哪里么?便要去寻她。”
“大体能猜到一些。”
陶医师沉默片晌,道:“我也去,你一个人,未必劝得动她。”
“陶医师若去,此事便要被更多人知道,还是留在涿州等他。你放心,她若不听我的,我便寻根麻绳将她绑来。”
陶医师抿唇一笑,不再同她言语。她慢慢走出营地,向南面疾驰而去。
燕赵大地,除去西面群山,便是一望无际的沃野,千万百姓沿河而居,春耕夏耨,秋获冬藏,一年一年,累成处处村镇,座座城郭,对抗天降的灾祸,抵御南来的胡骑,于这纷繁尘世,挣得一分活命之本。
即便边关战火连绵,百姓依旧勤恳耕耘。冬日种下的麦子,此刻已躺入谷仓;春季撒下的粟粒,今日已高至三尺。
越过田野,便能看到滋养一方百姓的河流。两岸草木之间,隐着数条积年踩出的小路,百姓沿着小路引水浇田,为感上苍之德,又在河边修筑庙宇,祭祀山水,拜谢神佛。光景长了,一些庙宇招来众多香火,一些庙宇却渐渐败落。
听着湍急水声,看着阴森密林,月痕下了马,背着魏千云走进一处小庙。上次来这小庙,是和祝将军唐侍卫一起,还杀了两个戎狄溃兵,听一位老僧说了四句偈子,最后烧了溃兵尸体,在菩萨面前偎了一夜。
不想这次过来,却是为自己寻一处葬身之地。
她走进小庙,将宁王放下,怕他离开,又用索子将他绑在柱上,走到菩萨面前,拜了三拜,径去外面砍柴。待抱了一抱柴棍回来,宁王已醒了过来,望着她道:“月痕,你快把我放开,等我继承了大统,封你做贵妃。”
“王爷,你没办法即位,我也没办法放你。”
宁王瞪大双眼,挣了一挣,月痕走到他旁边,放下柴棍,吹亮火折,掣出腰刀,火焰彤彤,照在刀上,映出他狰狞的面庞。
看到那张脸,宁王拼死挣起来,非但不曾挣开,还令背上渗出许多鲜血。他咬紧了牙,额上青筋暴起,不再挣扎,只是放柔了声音,道:“这是你换我活下来的条件么?”
“这是留王爷一具全尸的条件。”
“全尸?”
“王爷,等你死了,我陪你一起上路。”
宁王笑起来,这一笑,显得他愈发丑陋,他顶着七八条开裂的血痕,道:“月痕,你不想查家人死因了么?”
“十三年不曾查出,再查又有何用。”
“不曾查出,只为你一直在我身边。”
他声音极轻,还带着一点笑意,月痕看着他血肉模糊的面庞,一时丢了火折子,火折子落上柴堆,顷刻燃起熊熊大火,照亮整个小庙。夜风呼啸,火焰刮杂,菩萨垂了双目,似要消解这一世的苦难;宁王咧了血口,只欲将她拖入万丈深渊。
她握紧了刀,正要拦他,便听他说出那句她想一想都不敢的真相。
“月痕,是我派人杀了你一家。”
她踉跄两步,连刀也落在地上,听着噼啪火声,看着那柱边邪魔,她又一次想起蔡县令家那场大火。
她以为他是救她于危难的神佛,一直对他感激t涕零;
她以为他是同她一样的落难之人,从记事起便倾力护他;
她以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孙,肯留她在身边,已是她莫大的福分;
她以为足够拼命,便能弥补祝将军一事的过失……
“为什么,我家人几时招惹过你,为什么杀我全家,孟千云,那时我才五岁啊,你这般草菅人命,心里便没有一点愧疚么?”
月痕捡起那刀,勉力撑住身子,泪眼朦胧间,那邪魔又一次笑起来,道:“想杀便杀了,那时我不过十岁,从皇孙沦为贱民,你在我面前嬉戏,心里又何曾有过愧疚?后来我让你接近祝逢春,你非但不肯,还将我卖得干干净净,写那状纸时,你可曾想过我的救命之恩,可曾想过我养你一十三年?”
“孟千云!”
月痕提起腰刀,正要斩落,却见他面上笑容,便收刀入鞘,从袖里摸出一把解腕尖刀。那人道:“怎么,不舍得杀我?”
“什么舍不得,只是给你换个死法。”
她走到他身边,扯过一只手,割下一小片肉,割第二片时,他死命挣了两下,嚎声响彻天地。她听了一阵,抬手挑了一刀舌头。割完一只手,天上响起雷声,再看檐外,黑云层层迭迭,好似要压垮这座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