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青梅解战袍(152)
不多时,大雨倾盆而下,檐外已然白茫茫的一片,时有鲜血落入雨中,转瞬光景便消失不见。月痕因天暗看不真切,摸出火折子吹亮,在庙里寻了半晌,发现菩萨旁边有截红烛,忙擦了灰点燃。烛影幢幢,照出魏千云狰狞神色,同壁上百鬼恰成一体,菩萨端坐在百鬼之间,依旧低着眉眼,一言不发。
行了一百余里,祝逢春寻到这座小庙,果然在门口看到一匹马,便系了疾影,踏步走进庙门。想是刚下了一阵雨,庙里满是泥土之气,地上还有些散落的柴棍,想是上次烧尸体所剩。
走进正堂,只见好些白骨堆在柱下,旁边还散着些血肉,月痕则瘫在菩萨像的旁边,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她摇了她一下,她猛地挣起来,一连喊了几声娘。她把她抱在怀里,听她嚎啕了一阵,好半晌,她呜咽道:“祝将军,他杀了我一家人……”
“没事,过去的都过去了。”
“我割了他四千多刀,割到后面,他的血都变冷了。”
“他应得的,你若还不解气,我们到村里寻只黄狗,把这些东西都喂了狗。”
“祝将军……”
祝逢春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天快亮了,跟我到河边看看日出。”
她睁大了眼,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好字,祝逢春便将她抱到河边,看她洗了手脸,笑道:“你这身衣裳,直接回去,至少能认二十个首级。”
“我哪里认得这些。”
“往后便能认了。”祝逢春寻了块石头坐下,从容道,“你已不是魏千云的随从,凭这一身武艺,如何不能到战场杀敌立功?”
“可……”
“可什么?”
月痕低了头,道:“我做过许多错事,连茍活都不配,如何敢杀敌报国?”
“你怎么不配,我一早便说了,只要你肯揭发魏千云,便能换来清白之身。”
“可我执意将他带走,只怕会连累将军。”
“哪有什么连累,只要魏千云当真死了,供奉用谁都不要紧,张睢在天之灵,看得到他的下场。”
祝逢春说了一阵,见月痕仍低着头,便抓一块石头掷入河水,让月痕看那浪花,道:“我知道,你恨你自己认贼为亲,可那不是你的错。月痕,人生苦短,莫要只顾那一两块石头,多看看河水。”
月痕便看河水,方才那石头激了千层浪花,将她二人衣服都打湿许多,可转眼功夫,那浪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绵延不绝的滔滔河水。六月来时,这河波涛汹涌直奔远方,今日再来,这河依旧如此,不舍昼夜。
听了好一阵涛声,祝将军道:“太阳快出来了,看东边。”
她便又看东边,果然见天际一片蒙蒙的白。过了一阵,白里显出一点霞光,转眼功夫,霞光便染红整个天际,也染红身边的河水。
漫天通红的光景,太阳渐渐显露身影,却是车盖大的一轮,红彤彤的,仿佛菩萨身后的佛光。她不禁去看祝将军,日轮映在她身后,照得她遍体生辉。
当此之时,日光赫赫,水面彤彤,风声猎猎,水声哗哗,祝将军坐在石上,只凝神看着朝霞,才下了战场,她身上沾着不少鲜血,血腥混着大雨初晴的土腥,竟让她安定下来,将许多荣辱都抛在一边。
待太阳挣开层云,高悬碧空,显出它无与伦比的的光耀,祝将军转过身,沐着日光,伸出一只手,道:“回涿州么?我为你重做文牒,往后你便只是淮东女营的教头。”
她怔了一瞬,紧紧握住那只手。
两人牵着手走到庙边,解了缰绳,要上马时,月痕道:“若是重做文牒,我能换个名字么?”
“为何不能,你只说,你想叫什么?”
月痕摇了摇头,道:“我离家太久,已把原来的名字忘了。”
“那便重取一个,你且说,你想姓什么?”
“姓什么都好,只是不要这个月字。”
“那便随我姓祝?”
“将军!我如何配得上这个祝字!”
“你怎么配不上?”祝逢春轻轻一笑,见她红了脸,道,“罢了,回去问问她们,看你姓什么合适。”
月痕点一点头,两人翻身上马,一路玩赏风景,巳时才到涿州。祝逢春问了医馆所在,把她送至陶医师处。听了解释,陶医师道:“既不愿姓祝,便跟我姓陶罢,我这姓没什么来历。”
适与佳兴并
陶医师一边说, 一边拉她们走进里间,从桌上拿起一只荷叶包,递到祝逢春手里。祝逢春打开一看, 却是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肉干, 忙抓了一把塞到口中。
攻下涿州时,老太守命人端来一盘肉一壶酒, 她狼吞虎咽吃了,想着回头还能添饭, 便领诸将去府衙议事。不料刚安置好各位将军, 席风便直挺挺站到堂下, 身边不见了月痕。那劳什子的尸体,纵然敷衍得住山东诸将, 也敷衍不过她。
怕月痕出事, 她急急供奉了张睢,骑上疾影便往南寻, 先去了一趟莫州, 行到门口, 又想起当日那处破庙, 席风烧了院子用公人尸体瞒天过海,她烧了戎狄溃兵预防闹出瘟疫, 两件事累在一起,月痕极有可能用火烧之法应对魏千云。
便紧赶慢赶去了那庙,果然看到月痕身影,怕她出事,又陪她听涛声, 观日出,赏风景, 忙了一夜多,竟连饥馑都抛到脑后。
此刻吃了一把肉干,她才饥肠辘辘起来,又塞了一把,陶医师递来一碗酒,笑道:“莫吃得这么急,少不了你的,陶教头,你也来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