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青梅解战袍(195)
“朕知道,开到这药,朕这辈子便到头了。论理,朕该早日料理后事,以免朕走之后天下大乱,可是祝卿,朕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元靖走后,朕身边的人,也是一个接一个地t离开朕,到头来,朕只能和你这么个黄毛丫头说心里话。”
说着,圣上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咳得几乎要呕出心肺。总管扑到床沿,将那粒药丸举到圣上面前。圣上叹了口气,和水把药吃了,过了一阵,咳声收住,圣上望总管道:“人生在世,终是敌不过天命。”
总管抹了把眼泪,一迭声地说圣上万福金安,圣上摇摇头,只看坐在床沿的祝逢春。祝逢春道:“圣上继承大统推行新政,是古往今来难得的明主,只要圣上愿意,天下子民皆是圣上知音。”
“可朕想要的知音不在了。”
祝逢春一时无话,她一路走来,受了圣上许多封赏,深知圣上对祖母的爱重。可人死如灯灭,她再像祖母,也不是圣上想要的那个人。
“罢了,你生得晚,连她的面都不曾见过,朕也不好为难你。她那侍卫现在何处,可否要她进宫一趟,同朕说说话?”
“回禀圣上,俞指挥现在朝集院歇息,圣上若要相见,可于明日召她入宫。”
“朕眼下便要说话,哪里等得到明日。”
圣上瞥一眼总管,总管躬身道:“圣上,夜已深了,再不歇息,怕是于龙体有碍。”
“都病这么久了,不差这一夜,去传人罢。”
总管唤一声圣上,见她神色不改,便看她身边的祝逢春。祝逢春劝了两句,她只是坚持,总管无奈,走到屏风后面,点了两个宫人。
“祝卿,朕没有多少时日了,趁还有说话的力气,该做的都要做一下。”
“圣上……”
圣上稍稍抬眼,道:“本想看你练一练枪,不想你受了箭伤,行动都不自在。祝卿,日后作战,务要保重身体,切莫如你祖母一般。”
“一点小伤罢了,圣上想看,臣便练与圣上。”
“不用了,同朕说几句话就好。”
祝逢春点头,圣上问她军旅之事,她一字一句答复,说到席风识字一事,圣上轻笑起来。说了两盏茶功夫,宫人引着俞星进来,圣上看她行了礼,望总管道:“几时了?”
“回禀圣上,快三更了。”
圣上叹了口气,回头看祝逢春双眼,道:“你回去罢,朕同俞侍卫说话。来人,把朕先前备下的礼物拿来。”
宫人道一声“遵命”,从架上取下一只锦盒。祝逢春接在手里谢了恩,依着圣上命令打开,却见墨绿锦缎里躺着一条虎纹玉带。圣上笑道:“系上让朕看看,合不合你的身量。”
“圣上所赐,必然合身。”
说话间,两个宫人过来,侍奉她摘了腰带,换上这条流光溢彩的玉带。穿戴齐整,圣上命她转了两周,面上显出欣然,片晌,那欣然又敛去许多,圣上垂了眼,命宫人送她离开。退出暖阁时,圣上一直望她,似在望一位阔别多年的故人。
圣上遇祖母时,祖母与她差不多年岁,一介之士,孑然之身。圣上一眼相中祖母,几经周折将她送入军营;祖母亦不负圣上所望,不过数载便立下赫赫奇功。其后君主昏聩、时局混乱,圣上于倾危之际继承大统,拜祖母为太尉,祖母于纷乱之时辗转四方,围歼叛党推行新政,还圣上以朗朗乾坤。
君臣聚合,大抵如是。
可惜天不假年,祖母早早离了人世,徒令君王掩面,战士垂首,铁笛响处,江水空悠悠。
离开皇宫,祝逢春回头望去,但见满天寒霜笼着碧瓦红墙,时有朔风吹过,摇动檐下宫灯,灯光忽明忽暗,灯下守卫的影子也忽大忽小。
凭这几个守卫,守得住皇城么?
祝逢春记起来时之路,决意同魏昭商议一番。旁边宫人看她出神,笑着说了几句闲话,赞她少年英才天子爱重,她一一应下,转问圣上近况。宫人细细说了,道:“往日圣上总怕适得其反,不敢用药,而今君侯来了,圣上心中欢喜,定能好生用药,算下来,君侯也算我们的恩人。”
“不敢当,分明是圣上英明。”
回到朝集院,祝逢春命唐越取一锭银子给宫人,宫人推辞一番,收在袖里,拱手退出小院。唐越望那院门,道:“圣上都同你说了什么,怎么连俞指挥也叫走了?”
“能说什么,思念故人罢了。”
祝逢春回到屋里,拿过小食便吃。唐越摇了摇头,出门问公人要水,回屋时,祝逢春已吃了两盘小食。
“莫再吃了,来洗漱罢。”
“知道。”
祝逢春洗了脸,刷了牙,走到卧房坐下,脱了鞋袜,把双脚浸入热水。唐越去架上翻出一只纸包,抓了把药材撒进水里。祝逢春道:“这水泡不了多久便会变冷,加药材也只是浪费。”
“泡一刻有一刻的用处,泡两刻有两刻的用处,这药是苏医师给的,不想泡找他去。”
“知道是他。”
祝逢春提了提脚,把药材踩到盆底,邀唐越一起。唐越扭捏一阵,终是拗不过她,也脱了鞋袜坐下。泡到半途,唐越看见她腰间玉带,问了来历,道:“平白无故,赐你这个做什么,莫不是藏了什么手谕?”
祝逢春敲了敲唐越鬓角,道:“圣上又不是汉献帝,哪里用得到衣带诏?”
“可她三更半夜见你一趟,总不好什么都不做。”
“不是赐了我玉带么?”
唐越白她一眼,当下便要起身,祝逢春踩住她的两只脚,笑着道明今晚之事。唐越道:“这么说,圣上是决意立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