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一个到十四岁。”

年岁太小也都太笨，没有一个能在宫里活下去，连把他们放到宫外，都要担心他们能活几年。

沈星河并不讨厌这样年龄小又笨的人。

桃歌跟姑姑学了女红，希望能有一日被放出宫开一家成衣铺，跳湖那天全身上下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衣裳，只期望做鬼也能不忘记自己的手艺。

朱明想要出宫买几亩田，娶个不嫌弃他的女子做妻子，再领个或是买个孩子，过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跳湖那天用树枝捅瞎了老宦官的眼睛。

夏生从前的愿望是不要跟岁光出现在同一张床上，后来想要去离家乡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可以怀念家乡菜的味道，只希望能带着岁光跑的越远越好。

岁光的愿望更简单，他只想在床以外的地方，永远跟夏生在一起。

他们的愿望一个比一个简单，沈星河也知道，这是仅凭他们自己，或许终其一生也难实现的愿望。

不能实现的愿望叫做白日做梦，也叫痴心妄想。

沈星河想，他也同样痴心妄想。

只是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愿望虚无缥缈，连破碎都称不上，他也没法像他们那样笨到近乎天真。

天真的拥有不可实现的愿望，天真的带着愿望去死。

“实现他们的愿望，对我来说并不难。”

顾九思看着沈星河想，沈星河期望夏生他们能像燕子高飞，飞出深宫的院墙，到达任何地方，永不落入任何人的笼中。

他又何尝不曾这样期望过自己？

这句并不难后面，想必是亲手放飞燕子，就像自己的愿望也实现了一般。

时间向后推移，孱弱的燕子总有羽翼丰盈振翅高飞之时，顾九思和沈星河一样，期待着他们振翅的那天。

只是正如顾九思回忆旧事时说的那般，这世上不是只有凡人。

也从来不是忘记那么简单……

世界

十月初十, 原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至少在沈星河的眼中是如此。

他待在宫中十六年，从未对这日子有过任何印象。若不是还有夏生他们的话, 今年本该也是这般。

直到坐着马车出了宫门，看着帘外点着灯火的市集时, 他才恍惚意识到, 原来在宫门咫尺内外, 真有一个他不知道的节日。

十月初十, 十全十美，丰收节。

沈星河是知道丰收节的, 甚至刚过这节日没多久。在此一个月前的九月初九，便是他们丰收祭天的日子。

他为这一节庆准备两三个月, 那日的印象依旧历历在目, 夏生他们在当天险些烧了厨房。

是以, 当今日无意中听见他们谈起想要出宫看看时，沈星河觉得这只是他们在宫中太闷才找的借口。

将他们带出来，也只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实在太让人省心, 偶尔满足他们一点点的小愿望无可厚非。

更何况他已差不多将事情安排好, 半个月内就能送他们出宫。既然往后都或许不会再见面, 在他们走前待他们宽松点也未尝不可。

真出了宫门，才发现原来不是谎话。

顾九思一直陪在沈星河身边, 对于他的神情向来是摸不出一百也能猜出来八十, 见夏生他们都下了马车去玩，便对着坐在原处的沈星河打趣道，“咱家最尊贵的小少爷, 从小到大，都没过过这个节吧？”

这还是顾九思第一次用这种称呼, 沈星河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反驳那句最尊贵的小少爷，还是该在意那句咱家，头脑稍微混沌了一下，才点头应下。

随后，又问道，“哥哥，也曾过过这个节日吗？”

顾九思当然是过过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原本已经忘记的旧事里。

马车停在靠着湖水的偏僻处，皓月投在树上落下摇曳的影子，顾九思跳下马车，对着沈星河伸出手，“下来，让我带我家的小少爷去逛一逛。”

这称呼实在是让人不知所措，沈星河实在不明白顾九思怎么会想起这么一个称呼，着实有些无法避免的窘迫。

可顾九思唤的也太顺口了，又一副很高兴的模样，沈星河便不舍得让他改口，更不舍得让他等待哪怕片刻。

几乎在顾九思对他伸出手的同时，他便伸出手握住，与他十指相扣，不留一丝缝隙。

此时远还未到宵禁时间，市集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他们漫步在人群之中，来往男男女女，擦肩而过。

沈星河打量四周，随后想他其实并不讶异于这节日景象本身，他只是惊讶，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丰收节。

一个宫中不曾有过，却盛行于民间的丰收节。

似是知道他的想法，顾九思笑着对他道，“宫中已经有了九月初九，不是吗？”

帝王以九为尊，又因一为阳二为阴，九为阳之盛，双九便是阳之极盛。这世上又有哪位帝王，不喜欢极阳之日呢？

相对而言，作为阴之极盛的双十之日，不招宫中喜欢，实在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

话虽如此，人跟人的想法总是不同的。

“民间很喜欢寓意好的日子，十全十美，听起来很不错不是吗？我年少的时候，住在很远的山村里。在那时，我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期待每一个节日的到来。”

对于孩子来说，期待一个节日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单纯，莫过于可以吃到更多的食物。

十月，种在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进自家的院子，八月份摘的枣子攒一攒还有剩余。山里的野果早已坠枝，运气好的还能碰到没落完的山楂。

顾九思从来不指望能在这时像旁人家那般吃到打下来的猎物，他爹爹笨手笨脚，做不了如此艰难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