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忙着救世，忙很多很多东西，罪大恶极的妖魔他成仙前便已杀了，他没空主动找上门杀人。

可偶尔的时候，沈星河也会想，顾九思会不会来呢？

他有点好奇，能让那个妖魔在睡梦中都惊惧万分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也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二十年的时间里，沈星河从未有一次，见到过顾九思。

直到他成神的这日，天道满怀恶意的对他道:“你猜他会对你做什么？”

后来，顾九思果然来了。

他对他下了千年才开一次的意欢草，无药可解，世人都说只有欢好才能解了药性。

欢好？

沈星河想，不过就是茍//合罢了。

交//媾，交//合，茍//且，交//配，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恶心的事，哪里跟欢好这两个字，扯得上半点关系。

沈星河看见顾九思想，原来这就是顾九思啊。又想，兜兜转转三十年，转到最后，竟还是又回到了原点。

天道，妖魔，他，床榻。

原来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变。

在将落不落的雷劫里，沈星河是想跟顾九思同归于尽的。

可到头来，却又什么都变了。

“顾九思，你知道的，天道给你降下的劫数，是要你屈居人下。可是跟我的时候，是不用的。”

天道给顾九思降下过那么多劫数，为什么早不降，晚不降，偏偏在那时降下了让顾九思屈居人下的劫数？

因为沈星河到了招来成神雷劫的时刻，因为慕星辰根骨尽毁二十年，软弱到毫无还手之力。

顾九思来，便是他不死，沈星河也会死。最好的结果是两人都同归于尽。

顾九思不来，他应了跟慕星辰的劫数，他会生不如死，最后依旧会死。

这是天道想到的最好的计谋，他厌恶的两个人，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沈星河也是这样以为。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顾九思做了意料之外的选择。

“哥哥，我其实想不通，你那时怎么会愿意的？”

可这有什么好想不通的呢？

阿娘希望他做个君子，他一生都没有做到过。顾九思只是听惯了沈星河的君子名声，听多了他救济天下的事迹，于是在见到他的时候，动了一瞬的恻隐之心而已。

顾九思的声音里有着难言的艰涩:“我只是在看到你时，有点不忍而已。你因为这一点不忍，便觉得我好吗？”

我只是没有太过折辱你，可我还是违背你的意愿，折辱了你啊。

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并不想的。

沈星河自是听懂了他的话的:“我在那七年，又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其实是祈求过有谁，能来救救我的。”

他在那痛苦里不断沉沦，也曾期待过，盼望过，祈求过，有谁能来救救他。

分明肆意欺辱他的人里面便有天道，可他还是曾经软弱过，在心里暗自祈求上苍，祈求神明，对他侧目一瞬，帮他一把。

“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等得到”，沈星河的声音暗哑:“可就在我绝望的那夜，我的神明对我侧目。”

沈星河忽然想起，顾九思神魂俱灭之前，他带着徒弟们去往九天炼。

许真棠他们只是想看一看，天道却把他引到了幻梦境里。

在幻梦境里，沈星河又一次体会到那七年里发生的一切。只是那一次，他没有失去记忆。

天道以为他会很痛苦，沈星河也以为他会很痛苦。可真正体会到的时候，却不是这样的。

因为沈星河，想到了顾九思。

他曾经很恨妖魔每次唤他的那声小太子，小殿下，每次听到跟小有关的任何称呼，他的心里都会不适。

可再次听到的时候，沈星河想的，是叫他小古板的顾九思。

他曾经很恨，也很惧怕那些不能成眠的日子。他只能睁着眼度过每一瞬间每一刻，在数不清的时刻被过往裹挟。

可再次经历的时候，沈星河想到的，是哄他睡觉的顾九思。

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他介意过，妖魔从床榻之上下来，看见因为恶心毫无反应的他，讽刺地对他说，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他在意的那句讽刺地，将他视作玩物嘲讽的木头，后来也因为顾九思说他木头之后，看到他被刺痛神色之后显而易见的后悔，被他自己强行抹去了。

沈星河想，他分明从来没有告诉过顾九思，关于他的任何伤痛，可每一样每一样，都被顾九思在不知不觉中抹平了。

甚至再次看到他觉得恶心的那些事，沈星河心里想的，是他跟顾九思之间的欢好。

是啊，沈星河觉得从前的事恶心，可他跟顾九思之间的，他觉得是欢好。

沈星河轻松从幻梦境里走出，安排好徒弟后，寻了一处地方，背了顾九思所有的孽债。

他从天道口中，得知了顾九思大限将至，沈星河头一次真心实意地觉得成仙真好，成了仙，他便有办法救顾九思了。

天道冷眼旁观，直到沈星河背了满身孽债，数不清的黑线在他周身环绕之时，他忍不住脱口问他:“你恨我恨那妖魔，可顾九思跟我们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没有折辱你到底而已，你便这么喜欢他？你难道不会觉得你自己下贱吗？”

沈星河当时没有回答。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意识到自己快死了，很想很想回去再看顾九思一眼。

他记得他带着徒弟来秘境之前，顾九思想让他亲他的。

可他没有想到，他的确看到了顾九思，却没有看到他最后一眼。

他最后只看到了一瞬，一闪而过的绚烂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