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么的像他从未见过面的娘亲，不肯做拖人后腿的软肋。

自尽之前的慕星辰握着赵寒光的手，递给他一个药瓶，让他在顾九思来时，趁他不注意撒上去。

他对赵寒光说，这是他最后一个心愿。

赵寒光怎么可能不答应呢？他曾经抛弃他离去，不曾回头看过他哪怕一眼。好不容易与他再见，他怎么敢不答应他最后的托付。

更何况，这是慕星辰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

也是，从婴灵化形而成的慕星辰，死后又怎么可能会有东西留存呢？只能给他做一副衣冠冢的赵寒光，便是死，也要实现他的愿望。

顾九思贵为尊主，力量之甚，天下莫有及者。

赵寒光又怎么趁他不注意，往他身上撒东西呢？

可是做起来，倒也并没有很难。只要让顾九思心神不稳便好了。

赵寒光半真半假的做了一出戏，他问为什么死的不是顾九思是真的。他发了疯一般问顾九思为什么不挑清是真的，他对顾九思的恨是真的。

可他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往顾九思身上撒东西，也是真的。

如今神清目明的顾九思，自然也认出了往他身上撒的是什么东西，蒙情散。

他那唯一的会在他发热时给他用金银丝熬药的外甥慕星辰，失去记忆二十多年里研究出的众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之一。

慕星辰原先想要研究出来的，是能让人忘记感情的东西。结果研究研究着，不知道药往哪边偏了，确实能忘记感情，但只能忘记对慕星辰的感情。

顾九思第一次从慕星辰口中听说的时候，觉得那不是药，倒跟咒术祝由什么的有些像。

慕星辰说给他取名蒙情散，他说会把它带在身上，相信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顾九思也没当一回事。

谁想到，最后竟然会用在他身上。

顾九思身为尊主，哪有那么容易因为一个说不出是不是药的东西，便轻易忘记对他唯一外甥的感情。

可蒙情散还是起了作用。

因为顾九思没有死。

是啊，丧父丧母丧姐，失去所有亲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外甥，却连他最后一眼都没见到的顾九思，如果不是慕星辰给他留下蒙情散，怎么会活下来的那么轻易。

他的外甥跟他的阿姐一样，到死都在给他留后路。

只不过慕星辰给顾九思的留下的东西，顾九思用了。阿姐给顾九思留下的东西，顾九思两世都没敢见过哪怕一次。

顾九思的娘亲给阿姐取名蒹葭，是取伊人之意。

除了伊人外，蒹葭还有另一层意思，芦苇。

顾蒹葭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芦苇荡之下，是想告诉顾九思，哪怕她不在了，她也会一直陪着顾九思。

可顾九思只想要活着的阿姐，他的阿姐也从来不是水草那样的东西。

在天地的不断倒退里，顾九思看到了很多很多人。

慕星辰，赵寒光，凌月络，沈夜升，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无数人的人生匆匆闪过。

他也终是在最初的天地里，看到了刚刚化形的天道。

刚化形的天道还没有日后这般多的分身，也还没有学会将生灵视作棋子的心思。

他还记得上一个天地的模样，带着一众刚刚诞生的生灵四处开荒。

新天地好不容易形成的人妖魔鬼四界，在刚诞生的天道眼中，并没有半分的区别。

他教凡人建立了王朝，又挑出根骨奇佳的创建了第一个道门。他也教妖魔们如何统领部族，在鬼界建立了居住的城池。

他像一个合格的家长一样，为重建新的天地，付出他的心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百多年，天道的教导已经完成，他没有再担任教导的职责，而是变回天道原本的样子沉睡下去，没有再化过形。

时光飞速划过，又过了一百多年，天道从沉睡之中被吵醒。

三四百年的时光足够无数种族繁衍生息，生灵的数量已不再是天地之初可以比拟的了。

被吵醒的天道看着这世间，对热闹的尘世生出了兴趣。

他又一次化了形，去往了人间。

相比于天道亘古不变的寿命，三四百年着实不够看了起来，进入尘世的天道还跟原先般化作了六七岁的孩童，却遇到了改变他初心的境遇。

他没有意识到一个孩童的模样，究竟会引来怎样的恶意，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人套了麻袋，扛在肩上。

不得不说，当时的天道太过年轻。

年轻到他循着遗留记忆里上一个天地的模式重建，却在建成以后，忘了要有规律跟法条约束。他忘了他跟从前的所有天道不同，生出意识的他一旦沉睡，天道的职能便会尽数消失。

他年轻到什么都不懂，不知他沉睡以后的天地，如何混乱而无序的发展，若继续如此，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他当时只是觉得热闹而已。

甚至化作孩童坐在麻袋里时，他也只是觉得有趣。

天道自然是觉得有趣的，他不过刚刚生出意识三四百米年，其中近一半的时间都在沉睡。

跟新天地里寿命短暂，因此飞速成长的生灵相比，他的心智比三岁的幼儿还要天真。

他也确实有天真的本钱。

将他套入麻袋的大汉终于把他放在地上，看着没有恐惧之情的他乐了一下:“你这小东西半天不动，我还以为你死了。你这小东西还挺有意思，不害怕吗？”

天道自是不害怕的，他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害怕。

他对世间的认知，还停留在他教导天下生灵的那一段。对他而言，他们未必称得上他的孩子，却是不需要防备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