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君歌(13)
江和担心,想要跟着同行,好照应一二:“爹,我会离得远一些,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李卿歌笑着说:“小公子多虑了,哪会打扰。”
江凛便也同意了。
出门时,江和特意望了一眼隔壁,门仍闭着。
先生还未醒。
因撒了盐,雪积在道路两旁,让出一条道来。
路上遇到坑洼颠簸了一下,江凛停下,矮下身子替李卿歌将毯子重新掖好,李卿歌一脸温和笑意,心情似乎很好,江凛见她这样,也回了个笑。
江和却觉得江凛的笑里藏着悲伤。
两人一路上断断续续说着话,江和没有细听,大抵是些往事吧。
江凛推着李卿歌走到河岸边,岸边的树还未长出新芽,略显荒意。
日光有了些许暖意,将河面上结的薄冰融得松散了些,冰层便被河水抵开了几条裂缝。
沿河是一条平坦的石板路,江凛让江和不用跟,江和应下,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
走了一段,李卿歌开口,声音虚浮:“这孩子心眼好,乖巧懂事又记挂你,有他陪着你,我也可宽心许多。”
“嗯,小和是个很好的孩子。”江凛接话。
李卿歌:“阿凛,这几日我总是梦见以前的事,还梦见我们成了亲,人快死了,念想也多了。”
她此时讲话已颇为费力费神,但她想和江凛多说说话,暗自忍着痛楚,道:“若是梦成了真该多好,我还是来迟了。”
江凛泪眼朦胧:“卿歌,不迟的。”
他半蹲在李卿歌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将手帕四角掀落,一只手镯躺在江凛的手心,
手镯通体纯白,玉身只嵌着一朵盛开着的镶金芙蓉,再无多余缀饰。
他道:“只要你来了,多久都不算迟。”
“卿歌,此刻天地为证,你可愿嫁我为妻?”
“天地为证,李卿歌愿做江凛的妻。”
李卿歌哽咽,一字一句无比坚定。
江凛托着李卿歌的右手,为她戴上手镯。
他的动作很慢,希望时间也跟着慢下来,尽管他已尽力克制紧咬住嘴唇,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落在李卿歌的手心。
这只手镯尘封了二十年,终于……
戴在了该戴着它的人的手上。
“阿凛,不要哭,你这样会让我走得不安心。”李卿歌抬起江凛的脸,替他擦去脸上的泪,她虽想安慰江凛,自己却也是泪如雨下。
“好,不哭,说好了要笑的,我们都不哭了。”江凛替李卿歌抹去眼泪。
李卿歌点头,声音更轻了:“阿凛,我们再往前走走吧,许久未来,我已经快记不清这里的模样了,我想多记着这里一些。”
“好,我陪你记,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江凛强忍下悲伤重拾笑颜,起身推着李卿歌朝前走。
“阿凛,你都记着。”李卿歌用指腹摩挲着手镯上的芙蓉花,手镯上尚存江凛的余温,李卿歌感到手腕围了一圈暖意。
“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注2】
“卿歌,你爱芙蓉,我都记着呢。”
“你待我总是这样好。”李卿歌笑得柔和,错过的二十年忽然在此刻释怀。
她人生最后的时光不是困在家中郁郁而终,而是与江凛一同度过,这于她而言已然是最大的幸福。
“阿凛,若有来生,我还想遇见你。”
“早一些遇见你,早一些成为你的妻,不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妥协,一步一步坚定地朝你而来。”
李卿歌说得吃力又缓慢,江凛耐心听着。
“卿歌,来生我一定先找到你。”
江凛许诺,一片情深。
李卿歌望着溶溶日色,笑意温暖。
“那也,甚好。”
路还剩一段没走完,李卿歌呼吸停滞,头歪向一边枕在江凛的手上,戴着手镯的手如枯叶般垂落。
“卿歌。”
江凛声音颤抖,推着李卿歌继续朝前走。
“卿歌,你看,树已发了新芽,今年定然又会长成一棵茂盛的树。”
“小和又捣鼓出了点心新花样,是芙蓉的,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邻家先生种了一院子的花,我瞧着就有芙蓉,等等我去讨要一盆来给你种种。”
“我在市集上看中一把木梳,上头刻着芙蓉,我买了下来,中秋那会给小紫了,你应该用上了吧。”
“卿歌,好不容易你来了,再陪我说说话吧。”
“卿歌……”
江凛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头靠着椅背痛哭。
日光不懂人间悲欢离合,泻下更甚的暖意,将河面的冰层化得更开了些。
冰块被冲散沉入河中,世间开始恢复生机。
江凛抱着李卿歌往回走,眼睛红得厉害。
江和心疼:“爹。”
“小和,走吧,回家吧。”
家门前早有一辆马车等候,是李卿歌的爹娘,江凛提早写了信告知,这些日子也是他向二老借来的。
李卿歌双亲见女儿病去泪水涟涟,他们此刻无比后悔,后悔拦了女儿一辈子,挡了她的幸福。
江凛将李卿歌好生放置在马车上后,跪地恳求:“老爷,夫人,卿歌已是我的妻,她的身后事还望二老让我帮着操办一二。”
李老爷拦了这对有情人一辈子,人在时他的态度何等地强硬,现在人走了,他也拦不动了:“罢了,你便来送卿歌一程吧,有你在,她会开心些,也能少怨恨我这个当爹的一分。”
李夫人瘫在李老爷怀中哭成泪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叫人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