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君歌(6)
脚底一粒圆石子划过,江和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倾去,手忙脚乱,着实不太雅观。
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江和以为自己定会与大地来场热烈相拥。
前方来人似要摔倒,沈君竍将人一把揽腰拦住护在胸膛,消掉江和往前倾倒的力。
他身形很稳,连踉跄都未曾有。
江和眼前一片黑,并无疼痛传来,稍一定神,才知自己靠着的是胸膛,隔着柔软的衣料,江和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心跳,脸颊顷刻之间红透。
温润沉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如春风过境,消去闷热的暑气:“小公子可有受伤?”
江和抬起头,眼睛恢复光明与沈君竍四目相对。
四下安静,唯有清风流转。
江和脸颊的余热尚未褪却,又因这般直直陷入沈君竍的双眸中而再度喷涌出热意,红了一大片。
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气宇轩昂……
他在脑中一遍一遍思考着该用何词形容先生才最为贴切,却又觉得刚才脑中的词都俗了。
夕阳在沈君竍眸中留下一瞬光影,江和忽得福至心灵。
典则俊雅,恰如其分。
眉似峰而起,凝成一抹远黛,美而不娇,眸似幽深的渊,若有日光矗立,静而不寂。
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江和此刻才真正相信,有些人只是站在那,无需言语,却自成诗意。
若先生是女子,该是何等地倾国倾城。
沈君竍见风拂过江和额前碎发,而他只是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沈君竍轻笑出声道:“小公子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啊……这……我我我……”江和回神,因自己刚才荒诞的想法慌乱,显得手足无措。
沈君竍浅笑不语,这笑入了江和的眸,他的心好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如今既已相见,再躲便显得刻意了。
江和挠了挠头,略显羞赧:“让先生见笑了。”
沈君竍道:“不妨事,小公子慢些走,莫要再撞了人。”
他说教起来夫子风范尽显。
江和乖乖认教:“先生说的是。”
话音落下,两人再度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江和索性坦明来自,率先打破沉默,道:“其实我今日是来瞧先生的,不料惊扰了先生,还望先生莫往心里去。”
沈君竍温声道:“哪会,小公子言重了。”
自沈君竍入私塾以来,门前常有围观者,他常泰然处之,久而久之,人们图惯新鲜便也渐渐不来了,私塾恢复至往日的清净。
沈君竍看着江和耳垂还未褪下去的红,起了打趣的心思:“那现下瞧见了,小公子觉得我如何?”
自然是此间仅有,独一无二。
“自然是此间仅有,独一无二。”
江和不知怎地,先一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随即又懊恼自己轻浮。
沈君竍原以为是客套话,但江和双眸澄澈如天地初雪,映满了他,无一丝作伪,他的心怦然一动,怪这夏风扰人。
“吾名沈君竍,小公子呢?”
江和自是一片赤诚,见沈君竍也未曾误会,松了口气。
“江和,和气生财的和,和气生财的少东家。
他扬起一脸笑意,如旭日东升,朝气蓬勃。
沈君竍唇边笑意不散:“好,我记下了,若有机会定会光顾。”
“好,一言为定。”
江和伸出手想与人拉钩作约,等手伸到沈君竍前面,他意识到自己此举实在太过幼稚。
他怎能将客套话当真,江和暗自腹诽自己。
江和懊恼地垂下手,不曾想却被沈君竍用小拇指勾住:“一言为定。”
江和心中仿若有千军万马整装待发。
战鼓只一敲响,便气势磅礴地向前进军,吶喊声将入耳的蝉鸣都夺了去。
又仿若烟火踩着鼓声倏然升空,倏然绽放出一片锦绣。
迟迟而行
夏夜蝉声蛙声交织不断,即使已入深夜,也是十分热闹。
铺子近来事忙,江和回去得晚,许久未见邻家大婶来收拾屋子,据说屋子已换了主人。
放眼望去,邻家的篱笆院焕然一新,种满了花,在月华的裹衬下显出朦胧美感。
两个猜想:新来的邻居应是个文雅之人。
他看了眼隔壁的屋子,一片漆黑,新邻居应是睡下了,他手中推门的动作轻了些,怕惊扰到对方。
改日得空再上门拜访吧,他心想。
入了自家院子,江和摸了摸生机盎然的银杏树树干,自言自语道:“还好我将你养得好,不然该让新邻居笑话了。”
银杏树在晚风的拨弄下抖了抖树叶,好似在赞同江和的话。
——
听闻私塾招夫子,房东大婶想起自家租客是个肚子里有墨的,立马就找上门来,这便恰好成全了一桩美事。
沈君竍感念房东恩情,在银两追回后,立马以高价买下了房东的这栋小院。
签房契时,房东笑得合不拢嘴,她本有意将这栋房出手,一是住得有些远,二是家中老人年迈,难有心力打理。
沈君竍本忘了银两被盗之事。
当银两如数归还而来之时,他觉着十分意外。
来的是个小卒,他不曾见过,只说当时透银两的小贼已落网,他被窃银两尽数归还。
沈君竍看了眼荷包,里头还多了些,问道:“陈叔来了?”
说的便是陈冕。
小卒得到嘱咐,不可暴露任何人的身份,作了个揖道:“公子,银两既已送还,衙中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
沈君竍没有追根问到底,人既不愿明说,他也不便勉强,只道:“替我道声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