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日的福春(46)
为了不让自己无节制的胡思乱想,她把情感都寄托在小说上。每晚到了入睡的时间就偷偷打手电躲在被窝编织属于自己的绮丽美梦。
*
“我们实干进取!在变革中成长……”
车间外准备上工的工人正在打鸡血喊口号。起床,上工,回宿舍。来到这里就别奢望再拥有梦想,资本会把人的每一寸骨血压榨到极致。
“X你妈,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
每天清晨从一顿臭骂开始一天的工作。
花康宇松松脚踝做放松,准备迎接接下来连续十二小时的高强度作业。
她原来在测试岗,属于流水线上相对轻松的环节,刚来时不懂规矩,替工友出头得罪线长后被调到组装。
车间为了降本增效提高工人注意力,很多工位是站着干活,所以做这种流水线既是拼脑力也是拼体力。
“晚上哥请你吃烧烤。”
“滚。”
旁边厂弟趁线长不在找花康宇搭话。工厂年轻壮劳力多,很多人来这不仅为赚钱也为了找个对象。等这波单子赶完,厂子大裁员的时候正好拿钱带对象回家结婚。
花康宇没有一点谈恋爱的心思。
她这辈子不会再有了,她所有的感情已经在高三那年被尽数扼杀,人生在高三那年跳针,一直重复无望的旋律。
姥姥发现了她的异常,趁她洗漱的时候在枕头底下找到那本小说。老太太直接拿起作文本揪着她冲到学校。
花康宇还记得那天早上姥姥直接把她拽到办公室。
老人开口闭口读书,前途,和班主任一直聊到准备上课。办公室门外都是人,她的小说在办公室里被老师们挨个翻阅。
花康宇的汗直直滴在地砖上,还有老师调侃她是不是发烧了。
“她就是发骚!”
姥姥的话让周围人大笑,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花康宇抬眼看着门口几乎眩晕,所有熟悉的面孔都站在外面,还有那个被她写进小说的男生。她哽咽着:“姥姥,我错了。”
“临高考啦,搞这些不三不四!”
上课铃响,打断了热闹。小说早不知流到谁手上,她想要回却被赶去上课。
老师们看完随手丢在窗口,一转眼的功夫本子就不见了。
“先回去上课,一会再找。”
“找什么找!你还没写够?”姥姥指着她骂,高高的颧骨上皱出层迭纹路,像被两坨被揉皱的废纸。
花康宇百口莫辩,听着窸窸窣窣的笑声翕动苍白双唇。
周二上午第一节是她最喜欢的语文课,花康宇没去上,她第一次逃课。
烤洋芋
天蒙蒙亮,花康宇在闹钟响之前睁眼。她醒得很安静,仅仅是眼睛睁开,一点动静都没有。身旁的人动了动,轻轻掀开被子坐起来,背对她坐在床边。姥姥也醒了。
那件事后花康宇就被姥姥要求一起睡,每晚十一点准时上床。
天气乍暖还寒,这时候的北江依旧冷得人牙齿打颤。早上起来有穿不完的衣服,一层又一层。老太太动作很小心,猫着腰,平稳又迅速地套上毛衣毛裤,然后抓起宽大的羽绒外套悄悄推门出去。
六点,闹钟响了。
花康宇坐起来穿衣服。书包前一晚整理好,她打开又检查一遍然后出门洗脸。
姥姥正在院里架锅做饭,白烟从锅盖缝隙冒出,上面放着盒装牛奶顺便加热。
“兜子别忘了拿走。”
旁边塑料袋放着六盒牛奶,在学校六天,每天一盒。
父母出事以后姥姥开始让她住校,每周回来一天换洗脏衣服。
花康宇洗完脸,直接掀开锅盖去拿里面吃剩的半个馍。
“没热透。”
“要迟到了。”
姥姥没再说,进屋把书包拿出来给她背上,“早饭路上吃,早点去学校。”
“嗯。”
她拎着行李,跨过薄木板走出小道。
上周讨债的找上门。人本来想进屋,让街坊邻里拦住给带去村长那谈话。谈了一下午姥姥跟村里预支分红先还上一部分,等回到家发现门前让俩小喽啰刨了个大坑。
坑刨得深,盖回去费点功夫。老太太还要种地没时间管,只能先找块破木板将就。
花康宇小跑到公交站抱着行李挤上车。大清早车里满满当当全部是准备上学的学生,她被挤在过道中间,两边抓手都被占满。车子一个颠簸让她差点摔出去,等下了车快走到学校才发现袋子拉链从中间爆开,不见了原本塞在里面的钱。
那是花康宇半个月的饭钱。她蹲在地上把袋子来来回回翻找。衣服抱在腿上快要溢出来。校门口人来人往,她已经无暇顾忌,直到铃声打响才满头汗匆匆进教室。
学校两周的饭钱是七十二,她一下子掉了五十。
*
中午,陈悦目回家,在楼道里撞见福春。
“你不是下午才回来吗?”
“穿这什么玩意?”
陈悦目上下扫量,见她穿着女仆装,还带顶假发扎了双马尾,远远一看差点没敢认,“干吗呢?”
“拍视频。”
福春把音乐关了,陈悦目不准她在家里拍东西,她只好跑到楼道拍,手机从支架上拿下来被她悄悄藏到身后。
“手机藏后面干什么?”
“没有啊。”
“给我看看。”
“不给。”
“我伸手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