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消失的那一天(36)
“你想做什么!”如葵尖叫着反抗,“别拉着我,放开!”
“玉峥的魂魄已经不在了,□□只能维持两个小时。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小地仙把着她的肩膀,语气严肃而冷漠,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你进入她的身体,以玉峥的名义,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那玉峥怎么办?自己又怎么会接受如此荒唐无耻的行为呢……
“陈如葵,你听好。”小地仙擦去如葵脸上、眼皮上的泪水,让她能看清楚自己的样子,“玉峥从一开始,就救不活……她是自杀,不是意外。”
玉峥手里那瓶紫红色的液体,是高锰酸钾液。
福福还活着的时候,得过一次皮肤病。玉峥就从外面带回来了这瓶药液,给福福擦拭皮肤。只用过一次,便放在柜子里,再也没有碰过。
她还有喝红酒的习惯。
但是那一天清晨,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从药品柜里,拿出高锰酸钾液,倒进自己的酒杯中。
福福说她是因为悲伤过度,看错了。
可是再怎么看错,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高锰酸钾的味道,刺鼻,浓烈。跟葡萄酒的果香气味,完全不同。
她面无表情,喝完了整整一瓶。
不痛苦吗?
她们再也没办法知道了。
风又大了起来。吹得人都要变了形。脸上的五官被强烈的力道改变着形状,样式。
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我不是我。
“快走!”小地仙看起来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却能一下子抱住五十岁的如葵,半拖半拽地把她带离枫香树的树干中心。
“这里的样子不能维持太久,我们赶紧走。回到玉峥的出租屋去。”
树干外的空地上,老黄牛正站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小地仙把如葵抱上了老黄牛的背,令她伏低身子,抵抗强风的袭击。福福也跳上了牛背,紧紧靠在如葵的颈窝处。熟悉的暖绒绒气味,充斥如葵的鼻间。抱着孙女的爱猫,想到了孙女,她又是一阵鼻酸。
小地仙走在老黄牛的身旁,一人一牛,朝着山谷的出口走去。
狂风席卷了这片山谷,吹得树叶乱舞,阴云也飘移至此处,不详的气息笼罩在这片大地上。不知从哪飞来了一大群蝴蝶,纷乱的,在山间狂飞着。试图用自己娇嫩脆弱的蝶翼来对抗无情的冷风。
被吹碎的蝶翼宛若一场璀璨的花雨落下,缤纷的色彩,被风吹散,再被牛蹄踩烂。
小地仙低着头往前走,身上穿着洗得发薄的白衬衫,衬衫下,隐约可见削瘦的肩胛骨。
以及左侧肩胛骨下方的一颗小黑痣。
丈夫不是突然去世的。
他已经病了半年多,病情时好时坏。但家里人都觉得,他起码还能撑个几年。
可是那年的冬天太冷,一场肺炎,让他短暂的生命结束在了老房子的木板床上。
他的寿衣,如葵早就偷偷做好了。藏在小阁楼的柜子里。
大女儿爬着楼梯上去取,自己在房间里,点着一盏暗暗的煤油灯,用热毛巾,擦拭着丈夫渐渐发硬的尸体。
“你别硬得太快,我要帮你擦干净身体,你才好上路。”狭小的房间里,低低回荡着如葵的话语。
擦干净了脸,牙齿,耳朵。就擦身体。
擦了正面,再擦反面。
女儿跟自己一起把丈夫的身体,翻了个面。
丈夫很瘦,他还在世的时候,自己也曾给他翻面擦身体。但那时的他,还很重。是一个男人的重量。
可现在,变得又硬又轻了。
没了魂,也就没了重量。
女儿盯着父亲的身体,又黄又干,“原来阿爸的后背,有那么多痣。”
如葵想到一件小事,突然笑了一下,但随后立马板正了脸。
怎么能在丈夫去世的当天,笑出来了。
但是真的很有趣。
“你看这里。”她指着丈夫左侧肩胛骨下方的位置,“这颗痣,听你爸说,他小时候调皮,去骑家里的老黄牛。结果牛不听话,把他从牛背上摔下来,地上正好一颗小石头,就摔进了肉里,变成了痣。跟了他一辈子。”
难以想象,平时不茍言笑的丈夫,也会有那么活泼的童年。
女儿叹息,“阿爸这一辈子,受了好多罪啊。”
“希望祖宗们,能够保佑阿爸的灵魂,让他能够得以安息。在另一个世界里,可以平安享福。”
在另一个世界里。
如葵一下子抓紧小地仙的衣领子,猛然往下拽。
这一来,看清楚了。
那颗黑黢黢的小痣。身份的证明。
“林汉良,是……是你吗?”
年糕
每年春节,仙镇人都会打年糕,包粽子。
这是几十年来的老传统。
制作的食物不仅会留给自家人吃,还会分给邻居品尝,分享自家一年来的劳动收获与欣喜。
如葵家,是附近十几户人家里,唯一有地臼的家庭。所以每到春节前几天,她家里就会热闹极了,挤满了前来排队打年糕的人。
人们挽着裤脚坐着,撑着扁担站着,面前摆放着装了热气腾腾大米饭的筐子,与周围的人话着家常,排着队等待。
如葵喜欢吃年糕。
其实说是喜欢,也不准确。因为只要是食物,她都吃。家里的任何存粮,她都能吃得干干净净,不浪费一点。
浪费食物,是她最看不下去的一件事情。
打年糕的时节,她会提前两天,把堂屋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一根蛛网都看不见。家具器具,也都要摆放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