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消失的那一天(7)
前方的光亮也逐渐强烈。
幽幽的绿。
如葵不舒服地眨了眨眼,抬起手臂遮挡前方的亮光。
一阵暖意覆盖在眼皮上。
真奇怪呀,福福不是说只有魂魄会过来吗?
原来灵魂跟肉身一样,也有会触感,也会有体温。
“…… 葵妹,葵妹来这边…… ”窸窸窣窣的小孩声音在远处响起。
努力睁开被光照射得不舒服的眼皮,等到适应周围的光线后,如葵终于看清了是谁在叫自己。
数不清有多少个的绿色小影子,或蹲或站在河道旁,齐齐望向如葵。
它们身上亮着莹莹绿光,脸上没有五官,只长着扁长而又硕大怪异的眼睛,缓慢地一眨一眨,瘆人极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她的喉间射出,仿佛利剑穿破空气。
绿色的小影子被这声动静吓得吱吱乱叫躲了起来。
双腿发软差点跌倒在地,她急忙扶住身旁的石壁就要往回跑,却在转身时扑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它们只是住在河道的旁一群小精怪,不害人。”
抬起头,福福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撞入眼中,如葵紧绷的心情此刻终于放松了一半。
“你怎么才来!”如葵又气又怨,却又一把抱住福福的腰身,埋在她怀中,缓和自己受到惊吓的心情。
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如葵还是不敢看向那群密密麻麻的绿色小影子,“他们还会喊我的名字……”
“你们家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认识。所有来到祖地的灵魂,第一个看见的,都是小精怪。”
福福迈着步子蹦蹦跳跳向前,走到一艘古朴的手摇桨木船旁,“我帮你跟榕老磨了半天,才借到船呢!”
湿漉漉的河岸边,木船就靠在一颗大榕树下。盘根错节粗大的树根,好像一只干瘦的老手,紧紧抓住地面,托起木船。
幽暗的船身上,还蹲着几只浑身散发着绿莹莹幽光的小精怪。
福福抬起腿,轻俏一跳,就已悄无声息落在船身中,她朝如葵伸出手,“上来,我扶着你。”
颤颤巍巍上了船,还未坐稳,怀里就被塞入一把手摇桨。
“待会儿朝前面划。”福福指着河道前方,河面上弥漫着灰色的雾气,沿着女孩手指向的地方看起,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事物,仿佛一张怪兽的大嘴,吞噬了一切。
如葵警惕地往船身的左右边各看了一眼,黑色的湖面平静无波,但她总觉得,水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她,并且会趁她不注意之时,扑上船袭击她。
悄悄挪动屁股往福福身边凑近,却被福福阻止,“别靠我太近,船会翻的。”
于是屁股只能无奈地又挪了回去。
“榕老,我们走了,麻烦您帮我们推一下船!”福福冲着河岸高声喊道。
“你在跟谁说话!”如葵瘆得慌,连忙往岸上看去。
只见河岸上那颗巨大无比的榕树,仿佛被注入生命一般抖动起来,无数的树干就像风吹过稻田时的草浪,一层层翻涌过来。
树底的小精怪密密麻麻从树干后面跑出来,欢呼跳跃着,晃成一片绿光。
抖动着的榕树,忽地一震,底部的树根往前一突,一抖,整条船便顺着力被完全推入河中。
福福对着老榕树奋力挥手,“谢谢!”
离了岸的船在黑茫茫的河道中向前缓缓游动着。
又安静,又冷,又寂寞。
玉峥独自穿过这条河的时候,内心没有害怕吗?
想不了那么多。因为福福又在给自己下新任务了。
“我们要争取在天黑前到达芦笙寨。”
芦笙寨。
今世为人,死后为鬼。
游魂第一关,要过芦笙寨。
不知道划了多久,即便没有使用肉身,如葵也发觉自己的胳膊酸麻得快要握不住木桨。
前方仍是一片茫茫,看不清前路。
这里仿佛没有时间,没有季节,没有天气。永远都是暗暗的灰色。
头顶的不知道是否叫做天,一片灰色。
远处。不知道是否有土地,也是一片灰色。
若不是能听见福福用自由轻松的嗓音哼着小曲,如葵眼睛都要闭上了。
疲惫,麻木。
“还有多久才能到?”
“快了快了。”永远都是这个回答,如葵疑心猫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时间概念。
借着微弱的灰光,如葵能大概看到自己作为灵体是怎样的形态。
与人类肉身无异,手臂皮肤看起来是年轻的,不是八十三岁的老身。
腿脚也灵活,视物清晰,口齿伶俐。
就是还不清楚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的。
“我看起来有多少岁?”
福福认真端详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五十岁。”
“你怎么判断有五十岁?你分得清五十岁跟四十岁的脸?”
“玉峥手机里有一张你五十岁的照片,我看过。”
五十岁的照片?
如葵这辈子也没照过几次相。
小时候家里阔绰过一阵子,父亲带着自己与妹妹去县城拍过一次照。
后来家族落寞,结婚的时候只是去领了证明,没拍结婚照。
再后来……
如葵一阵恍惚,就想起来了。
那张五十岁时拍的照片。
最讨厌的五十岁,最痛恨的五十岁。
丈夫就是在那一年去世。
家里只有大女儿参加了工作,每月两百四十元的工资,寄回家两百,自己只留四十吃饭。
日子还是苦,自己在家里干农活儿,一年到头没挣多少钱,还要养活几个孩子。
懂事的儿女们念完初中就不再上学,回家里帮忙,或者外出打工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