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问题，她想她都不会当着凌筱筱的面问出来的，因为她会紧张到说不出话。她把这些问题整理了一下，抄到一张明信片上。想了想，又写了自己这些年喜欢她文字的心路历程。

她在张爱玲的文字里一次次慨叹和自省，又在凌筱筱的文字里获得一次次的温暖和拯救。

比如关于出路和泥沼的故事。

有些问题她问不了故去的民国才女，但是可以问凌筱筱。

凌筱筱，河还是原来的河，人到底是怎么不再是原来的人的。

我要做什么，才能像你一样，甚至超过你。

她想了想，把自己在上次在张爱玲纪念馆买的一个文件夹拿出来，把明信片夹在里面，打算到时候做拦路虎，把东西递到凌筱筱手里就跑。

“你这个文件夹是新买的吗？”田圆问，“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俞梦点点头。

田圆“唔”了一声，“怎么都不用我送给你的那个小哥周边啊。”

“上次回家周落家里了，忘带回来。”俞梦随口回道。田圆上次把一套盗笔周边文具送给她，她有点忘了是在宿舍还是在家里了。

“你跟你妈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留校了吗？”田圆直勾勾地盯着她。

“唉？”俞梦大脑一白，没有想到自己会露这样的马脚。

“其实我上次看到你们了，虽然你们跑得很快。”田圆轻轻说，“其实从高一那个物理错题的事情过以后，我和思嘉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乔璇说，她其实在书吧看见过你们俩。说北嘉也经常看到，北嘉还很清楚你们俩的事儿呢，”田圆委屈巴巴地，“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跟思嘉？”

完蛋了。俞梦想，田圆不会要哭吧。

“我和思嘉又不会告诉别人。”田圆“哼”了一声，“我们都很担心你的，他又算不上什么口碑很好的人，一会儿中央空调一会儿情绪失控的，”

俞梦心乱如麻，田圆马上就上升到了“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们了”的地步。

“说好有什么事都告诉我的！”田圆愤愤的，“你看看你！”

她揉一揉太阳穴，真想一刀捅了乔璇。

“圆子。”俞梦看着她t，想了很久，“有些事情我明天再告诉你，好吗？”

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所以她会这么想见凌筱筱，希望从她身上获得某些力量。

周四，她带着混乱的心情去堵凌筱筱。班会课一下课她就在一楼等着，这样不论学姐从哪边的楼梯下来她都能看到。

但一直等不到凌筱筱，她很焦躁，就跑上五楼，正好看见扎着高马尾、穿着老款校服的凌筱筱从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往下走。

有个女孩好像在跟她挥手告别。

俞梦赶紧掉头跑下去追。她小时候有哮喘，体能不好，中考体育都累死累活的，大课间跑操跟渡劫一样，“一二三四”对她来说就是叫魂。

但是她终于在一楼拦住学姐了。

“凌筱筱！”她很着急，居然忘了叫“学姐”，凌筱筱明显是被她吓了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学姐！”俞梦赶紧道歉，说明自己的来意，“我喜欢学姐的文章很久了。最近有点迷茫，有些问题想要问学姐，都写在这上面了。”

妈呀，真丢脸，太尴尬了，她把手里的文件夹往凌筱筱怀里一塞就想跑。

“等等！”凌筱筱估计也觉得奇怪，叫住她，问她叫什么，“你说你有点迷茫，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吗？”

俞梦支吾了一下，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只是问：“学姐，为什么‘河还是原来的河，人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人了’？”

凌筱筱愣了一会儿，璀然一笑，说：“看来你真的读了好多我写的东西。”

“这句话是我很久之前写的，化用了博尔赫斯的诗句‘河还是原来的河。人还是原来的人’，其实讲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她慢慢道，“你应该看过全文吧？”

俞梦点头。

“那么其实很简单，你应该看得懂呀。”凌筱筱道，“就是在讲人怎么在自我撕扯当中成长嘛。”

“可是，”俞梦想了想，组织着语言，“学姐是用你和大学学姐之间关系反过来说明这件事情的。但是对于我来说，我很少对自己感到满意——总是在撕扯、逼问着自己，所有事情都是，写作、朋友、学业，也许很怕他们对我失望，自己做什么都觉得是选了错误的那条路，学姐，你有过这样的时刻吗？我要怎么办，才能像你一样？”

俞梦的眼神怯生生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这一大串话说出来了。

这是面对凌筱筱啊。

在凌筱筱眼里，眼前的少女留着齐肩的短发，偏瘦，眼底急切焦虑，但是清澈真诚，看起来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她问，怎么才能像她一样。

莽撞、敏感、脆弱。

让她想起某个阶段的自己。

“不要去美化，没有走过的路。”凌筱筱的眼神很坚毅，“更何况对你来说，现阶段在好好读书的基础上，没有什么路是错的。如果生活人际关系各方面有问题，记得及时求助老师。”

“错的是想太多。”凌筱筱拍拍她的肩，“不要去担心别人会不会你失望，有时候自私一点很好。你就想，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对自己满意，确实是件很难的事情。”凌筱筱说，“就像我说的‘人不再是原来的人’，这是我对博尔赫斯的一次篡改，还被人嘲笑过。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也许听起来有点狂——怎么看文学史上的大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怎么看自己，你也有篡改博尔赫斯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