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塔·绮梦(145)
“尽头之后也会陪你走下去的,”他揉了一下她的头,“公主。”
“你老爱揉我头!”
“你要长得比我高,我也可以让你揉。”他无耻道。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坐到旁边的亭子里,到底是走不动了,就想坐着看太阳慢慢沉下来,晚霞从天边向里卷。
颜料瓶翻倒了,天边的黄晕染了一片,色调渐渐暗下去,介于红橙之间,朦朦胧胧,再向上的天空慢慢没入夜色,是深浅不一的蓝。
太阳落到了上云大桥以下,是圆融的一个小点儿,边缘模糊,摇摇欲坠。
俞梦这时候发觉,这样的太阳也许跟“灯泡似的月亮”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管在以往任何文学作品里,它被描述的怎样辉煌、炽热,又或者毒辣、不饶人,在她眼里,那都是模糊的,圆融的一个小点。
在潜意识里,她并不关注太阳和月亮本来的形状,她关注的是看它们的人。
以前是自己,现在还有别人。
人类从文艺复兴开始,就关注“人”作为“人”本身。
头顶的夜色蔓延,旁边的路灯亮了,太阳完全沉下去,他们并没有看见理想中或紫或粉的,声势浩大的晚霞。黄与蓝的交界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暧昧的颜色。
黄昏的一切在那个翻倒的黄色颜料瓶里显得温吞、犹豫、踌躇,连同他们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日落信守诺言,而晚霞放了他们鸽子。
“被放鸽子了。”俞梦说,“但是出来透一口气,怎样都开心。”
“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他说。
“我都快把这件事忘掉了,最近太累。”
“我帮你记着,你记别的事。”他说。
她笑一下,轻快地哼着不知所谓的小调,还不想回到那个被焦虑填满的地方。沈岐黄提议那就顺着这个方向到老街的夜市去,还可以顺便吃点东西。
天黑了,我们到亮一点的地方去。
老街的夜市会挂很多颜色漂亮的手工灯,隔三差五办灯展,印象里平时人很多,满街是遛娃的夫妇、约会的情侣和打闹的学生
今天人比意料当中的要少,三三两两。
俞梦一边喝奶茶,一边想,这是怎么了,老街这是不火了?
服务员姐姐给他们上菜的时候,问他们是不是川中高一的。
“高一今天放假么,下午我这里都来了好几个了。”
那只能不要脸地装嫩了,沈岐黄抢在俞梦前面点头。
今年十五岁,刚刚中考完。
“今天人怎么这么少啊?”俞梦问。
“你们没看新闻吗?”那个服务员姐姐说,“今天下午锦绣街道查出来两例阳性啊,一对夫妻,从外地回来的。”
“啊?”
“我还说你们放假放的巧呢,刚好今天放假各自回家了,不然待在学校都不知道怎么办。”
俞梦愣愣地看着沈岐黄,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今天下午什么时候查出来的?”沈岐黄冷静地装,“我都没看手机呢,姐姐。”
“大概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吧?朋友圈里传疯了。”她回忆,把小票放在桌上,走了。
简直是世纪大玩笑,那个时候他们还在江滨顶着落日走路呢。
俞梦和沈岐黄都嗅到了要完蛋的气息,锦绣街道上最重要的单位就是安川中学和隔着一条河遥遥相望的交警大队。
如果真的除了两例阳性,校长敢申请把大门前面这条马路都封了别过车。
肯定要封校的啊。
俞梦看了一眼时间,快八点了。川中内部估计知道有阳性的时间会更早,这个点估计所有老师都在开防疫会议了。
他们潦草解决了晚饭,马不停蹄地回学校,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速度与激情。
学生出入的小门已经锁死了。旁边过车的大门有保安巡逻,看着他们满脸可疑。
他们站在橙黄的路灯下面,都有点傻。
“你们干嘛的?”
沈岐黄脑子转得快,继续假装高一学生:“叔叔,我们今天下午刚把假放了,发现有作业落在学校了,能不能进来拿啊?”
保安用“开什么玩笑”的眼神看他们。
“你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吗?”保安说,“这我还能放你们进来?明天学校就要把我开除了。”
“你们赶紧走啊,赶紧走。”保安轰他们,“里面高二高三的学生还要上课的。”
俞梦和沈岐黄对一眼,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有车在按喇叭,扯着嗓子喊保安。
这个声音俞梦很熟悉,熟悉得可怕。
保安刚刚说了一句“车都不许进”,t那边就把车窗摇下来,惊道一声“俞梦?”
“你怎么在这里啊?”孟建芳女士一脸不可置信,“这个男生是谁?”
俞梦懵了。
孟女士迅速下车,一把把俞梦扯到自己身边来。
“你知不知道你们陈彬老师给我打电话?”她说,“我从下午四点多就开始找你,我和你爸都要疯掉了,厂里的事情都管不了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孟女士拽的很用力,长长的指甲嵌进了俞梦胳膊的肉里,俞梦踉跄一下,差点摔过去。
孟女士见俞梦不回答,就开始逼问沈岐黄。
“你哪个班的?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跟我女儿在一起?”
这条路上没有一辆车,周围很静。夏夜的燥热、蝉鸣都没有退却,然而世界充满了像《日落大道》拍摄时候一样的噪点,或者像今天下午看到的太阳,模糊,朦胧,抓不住。
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在橙黄色的路灯里相互撕扯,影子被拉的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