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月[追妻](124)
温温没想到,刻的居然是这两个字。
盈缺出事那天,她对他说的便是这句:
——除非他死,否则她不会原谅他。
温温脸上传来摩挲之感,她恍惚抬眸,病床上的盈缺见她盯着自己心口伤疤,伸出手,轻轻地揩了揩她眼下,笑了笑道:“没事,已经不疼了。”
他指节上沾了一条条湿亮的水痕。
温温这才发现自己竟哭了。
温温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被怦然粉丝刺伤的那天,血液中充斥着麻药,脑中钝钝地卡壳,但身体其实是疼痛着的。
温温慌乱地吸了吸眼泪,转头打岔道:“今天的晚霞真漂亮。”
温温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明净如水的大窗外,天空堆着蓬松的鹅毛云,如打翻了水彩颜料盒,橘柚色、松石绿、草莓红、清水蓝,倒真是难得一见的光艳烂漫。
教她一时有些入了迷。
盈缺望了一眼便撇开目光,“嗯。”
温温拾起毛巾,重新打湿拧干,细致地替盈缺擦拭起来,“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这种美丽易逝的事物。”
准确地说,是对所有事物都没什么兴趣。
除了她。
盈缺乖乖地配合着温温的动作,侧身、翻身、抬臂,微眯着眼,随时都要像个小猫似的呼噜呼噜起来了,“曾祖父教过我,面对注定无法得到的东西,不要看,不要想,不要听。不然,一旦对它产生了欲望与执念,就会患得患失魂不守舍。甚至万劫不复。这是件很危险的事。”
盈缺的话,钉子般击穿了温温的大脑,打碎了她这些时日以来的疑惑。
十多年来与盈缺相关的记忆,一帧帧在眼前放映,幼年初遇时的狼狈模样、少年时在运动会上帮她的模样、后来对她不屑一顾却疯了般将她困在身边的模样……
温温微张着嘴,手中的毛巾停在盈缺那雪竹般的脊骨上,一点点变凉,她涩然问道:“你是不是,从没觉得我会真心喜欢你?”
她掌下的脊骨小幅度伏动了一下,像蝴蝶受惊。
盈缺没回头。
他声音有些渺远,反问她:“那你喜欢我吗?”
温温感觉喉咙里像被塞了个烧红的铅块,无法出声。
喜欢盈缺吗?
对于这问题,若是几年前的她,几个月的她,当然能脱口回答出来:是。
可现在再次扪心自问,她真的喜欢眼前这个不择手段伤害过自己的盈缺吗?
还是说,她其实喜欢的,只是那个完美无缺、外冷内热的矜贵少年呢?
温温答不上来。
背对着温温的盈缺,眼里瞬间充满阴戾,他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下,指骨攥得泛白,一动不动,似是没注意到温温的迟疑。
温温想起自己如今的“未婚妻”身份,终于道:“喜欢啊,不喜欢又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她收起毛巾,帮盈缺穿上衣衫,“我觉得你曾祖父说的不对。”
盈缺眼里闪过一丝霾色,“哪儿不对?你觉得他没把我教好?”
温温不知道盈缺怎么就忽然想得这么偏了,他的声名在外,谁人不知他是那轮高不可攀的天上月。
她愣了下道:“怎么会。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样的教育方式,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
温温垂眸,“而且,说到底,我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你没遇上我……”
他母亲就不会死。
说不定,他们会被政府机关发现,被送去医院,被收养到正常家庭。
盈缺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能过得幸福得多。
温温话半,盈缺抢声道:“我不后悔进了盈家。”
温温喃喃:“为什么?”
盈缺没回答。
温温反应过来,失笑道:“我还真是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哪有人会不愿意与盈氏搭上关系呢?哪怕是吃点苦遭点罪。
盈氏的资源人脉、经济财力,别说是普通人,许多富家贵室累积好几代,也不能摸到其一星半点的袍角。
盈缺只是静静注视着温温。
对于他的记忆而言,被带进盈家还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
但其实他第一次去盈家时,曾祖父盈瑱坐在价值连城的古董黄花梨圈椅里,身边乌压压地围了一圈伺候的人,高高在上地问他,愿不愿意留在盈家时。
他回答的是:不愿。
他不愿留下,可盈瑱又说,他调查过他,如果他认祖归宗,盈瑱会代为重金答谢温温。还会倾尽全力将他培养成合格的掌权人。
盈缺想起遇见温温的那一天,她香香软软的一小只,嘴边沾着白花花的奶油,穿的是仙气飘飘的莲花裙,跟个小公主一样。
是他梦里也不敢伸出手去触碰的模样。
于是,他又愿意留在盈家了。
但他不后悔。
哪怕被绑架那天,他的手指被斩断后接不上,他也不后悔。
轻轻地,一粒雪敲打在玻璃窗上。
病房被窗框切割成了两部分,屋内的二人神情各异,他们间仿佛也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框。眨眼间,雪越下越大,二人身影被纷纷雪影抹乱。
温温看着窗外,哝哝着:“下雪了。”
忽地,她胸膛一重,盈缺额头抵着她肩膀,闷声道:“我不后悔遇见你。”
“什么?”温温呆呆道。
随后,意识到盈缺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因为他母亲出了事,闹得满城皆知,盈氏才借此寻到了他。
他不后悔被带t回盈家。
因为他想遇见她。
突然,温温很想逃。
她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着没将盈缺推开,自跳楼后便麻木的心脏,像是断电许久又获得了能源的损坏零件般,横冲直撞、不要命地泵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