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6)

大一刚开学那会儿，陈萧配了个黑框眼镜上课戴。

是那种特别丑的黑框眼镜。

他一戴，唐淑晨就说他特像渣男。

后来除了上课，宁可看不清，他也不戴眼镜。

陈萧本来不近视的，高三那密度地用眼都没事儿，结果一个暑假过去，俩眼二百。

“没办法，游戏玩太狠。”他推推黑超。

唐淑晨嘴角凝着嘲笑。

“是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小孩子懂什么。”

陈萧连抽几张餐巾纸擦汗。

又是这句“小孩子懂什么”，他说了好几年，唐淑晨都听腻了。

她筷子拍桌上，“我怎么小孩儿了？”

陈萧推自己那碗面到她跟前。

“多吃点儿，正长身体呢。”

唐淑晨张张嘴，又闭上，捡起筷子，接着吸溜。

陈萧笑了，逗她：“要不给你加个菜？”

唐淑晨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他一眼。

……

华灯初上，小吃一条街人头攒动。

陈萧边走边翻校友群找邝什酩手机号，在他后面趿拉着拖鞋的唐淑晨，刚吃了两碗面，现在手里又多根儿烤肠。

这时，路口忽然窜来一辆外卖电动车。

火急火燎，眼看就要朝着陈萧的方向撞过去。

唐淑晨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在打电话的陈萧。

他被扯得倒退两步，衣领锁喉，直咳嗽。

瞧见擦衣而过的电动车，陈萧了然地嘀咕了句：“行，没白吃。”

“你说什么？”

陈萧清清嗓子。

“我说，他没接。”回头看她，“怎么着？”

唐淑晨啃着烤肠，说：“哎呀你不用管我，有事儿你走吧，我溜达溜达，刚吃太多了。”

陈萧瞄一眼她发红的脚后，气不打一处来。

“溜一下午没够啊，”他抢过她手里的高跟鞋，“走吧。”

“去哪儿？”她问。

“蹭空调去。”

……

选修课教室后排。

唐淑晨哈欠连天，头枕桌面趴着。

一头长发全塞进假发套里，显得后脑勺略大。

“大热天的，扣个毛帽子不热？”

陈萧捏缕假发，指间捻捻，琢磨是什么材质。

“热啊，摘了麻烦，还没头绳。”

她闭眼趴着没动。

“挖矿的这么搞你，你还乐意帮他？”

“人叫邝什酩，什么挖矿的。”

“我就叫他挖矿的，不满意吗？”

“幼稚。”

“挖矿的不幼稚，搞得你描眉画眼的弄这一身儿，他真成熟。”

“怎么是搞我呢，这是搞广告，搞创意。”

“狗屁创意，”陈萧抬手一拨弄，“太丑了。”

假发盖住唐淑晨半张脸。

她忽然一笑，右眼睁开一条缝瞅他。

“你说，这头套，戴你脑袋上什么样儿啊？”

她笑得倒是好看。

不知道是天热，还是那条红色连衣裙晃的，脸红彤彤的像颗熟透的草莓。

“睡你的吧。”

陈萧满脸嫌弃地往后一靠，看着她露出来的纤长后颈，想起她唯一剪过的一次短发。

跟现在一样，那会儿她也坐他左边。

高一上学期，某天放学。

唐淑晨做值日的时候，在楼后拐角看见三五个人轮流抽一个女生嘴巴。

有男有女，以此取乐。

暴脾气又充满无用正义感的唐淑晨没忍住，冲过去管了闲事。

陈萧路过，无意间和她对视，但转眼走了，没打算掺和。

隔天，唐淑晨脸肿着来上课。

他不咸不淡地说：“多管闲事，活该。”

她和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没因为他不帮她而生气。

第二次她值日，又是那群人在打，又是那个女生在哭。

翌日，原本留着一头长发的唐淑晨剪了个超短发来，脸上粘个创可贴。

陈萧一看她头发，先是有些震惊，而后火蹭得上来，但压声问：“他们剪你头发了？”

她说：“没有。”情绪稳定。

“没有，你一女孩儿剃个男生头？”

唐淑晨掏出一张卷子。

“他们剪那个女孩子的头发了，她去理发店只能修成男生头，我陪她。”

然后，开始做题。

唐淑晨说得云淡风轻，平平常常。

“我陪她”，三个字。

跟他陈萧半毛钱关系没有，也许在别人听来还很傻。

但于他却像白日闪电，一晃而下，无法防备。

劈得他心头一阵疼。

半天缓不过来。

逃课出去玩儿，游戏打得正起劲，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没劲，烦。

老老实实回去上自习吧。

摆着书，也不看。

撑着下巴，转着笔，在那儿歪头看她。

一边看，一边心里犯合计。

他旁边这个叫唐淑晨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想了好多天，也没想明白。

可陈萧知道，这姑娘，他惹不起。

别人也别想。

选修课结束，教室里，只剩两个人。

他还在看着她。

她睡着的样子，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他此刻的心情，比从前，复杂得多。

手机铃戳破气氛。

唐淑晨醒了，他回过神。

……

校门口，邝什酩来送包。

“淑晨，回宿舍吗？我送你。”

唐淑晨背上包，说：“我不——”

“不想麻烦你，”陈萧接过话，挡在她前面，跟邝什酩说，“再说你也不顺路，你忙吧，我俩宿舍前后楼，放心。”

陈萧转头对唐淑晨说：“走啦。”

走出去几步，感觉她没跟上来，陈萧回头一看，她还在那儿跟邝什酩挥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