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126)
严之瑶其实比露华还心虚,因为这事要怪那也只能是怪她自己。
“你怎么来了?可是义母有事找我?”
欣兰扶她进了屋子,又倒了水与她喝,这才道:“无妨,原也就是命奴婢过来看看小姐可好些了。”
严之瑶不疑有他:“叫义母担心了,我没事。”
欣兰便就点点头:“小姐既然不舒服,还是好生歇着,我先去给夫人回话,春容,照顾好小姐。”
“是。”
春容接手进来:“小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嗓子疼么?”
“还好,”严之瑶想了想,“欣兰过来,当真没有别的事?”
春容笑了笑:“原是有的吧,我听说今日一大早,那寒大人就过来了,说是为昨晚的事情向侯爷与夫人道歉。约也是想亲眼瞧瞧小姐如何了。”
手里的杯盏顿住,严之瑶心下一沉,昨晚鹤归楼上,寒邃也在。
她醉酒的事情可是还有个旁观者呢。
这下可好,什么东西都没问出来,反倒是她自己折了。
不对,也不是,昨晚,似乎他还与她说过什么——
“哦,方才我听前院说,似乎寒大人这次来,还为了婚期。”
严之瑶倏地掀眼。
成全
前厅中, 寒邃已经坐了一会,他今日出来得早,昨日鹤归楼上他思量了许久, 只觉若是晚些时候,会生变数。
在进入侯府之前,他也是有些踌躇,相较于侯府对于这桩婚事的态度, 他如今更在意的, 是严之瑶。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块玉佩的由来, 他也不傻,自然明白严之瑶对自己的态度变化, 是从那枚玉佩开始。严将军曾经说过他这个女儿,说是她不谙世事,只希望能有个人真心疼她爱她。
那是将军刚刚归京的时候, 酒席上的说话。这天底下做父亲的, 对外头自然是如此说,他并不在意,直到有人与他道:“你可知如今的朝堂之上, 会将女儿许给你的人, 能有几个?寒邃, 若是想成功, 就不能手中无物。你若是一个筹码也没有, 那么,你只能是一把能被人随时丢弃的刀。你得自己握住刀,明白吗?”
他这个人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 说是寒门,其实与贫民并无不同。寒家式微已是前朝之事, 加上祖上本就是旁支,到了他这一辈,更是家徒四壁,最穷困的时候,他捡着被人踩过的馒头和烂叶子过活,喝的是阴沟里的水。
母亲病了三年,死的时候,他连发丧的钱都没有,是自己一步一步拖着她的尸身上的山。挖了两天的坑,路边折下的树杈,一点石块,那便就是母亲的坟。而那躺进去的母亲,已经在酷暑下没了体面,臭不可闻。
他从山上下来那日,下了一场暴雨,漫天砸下的雨水刀一般刮着他的脸,他的身子,仿佛是要刮去他一层皮,刮去一身的腐烂腥臭。他趴在泥水里,却觉得天地茫茫,独留他一人,竟是无比的肆意畅快。这隐秘的心思叫他陡然又收起,最后只能伏地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自己,笑得了无生气。
一柄伞这个时候撑在了头顶,他眯着眼,瞧见居高临下的人。
“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而他身后,还列着一行纵队。
那是寒邃第一次看见军队,哪怕不过是区区二十多人的军队,却一个个钢铁般立在雨中,岿然不动。唯有俯身下来的中年男人将伞留在了他的身边,伞替他遮了一半的雨水,手里,又被塞了一袋铜钱,中年人似乎是又想了想,往袋子里又丢了几颗金银豆子。
“小兄弟,这儿临近边界,不太平,你且往北边去。这袋子里的钱不多,你先紧着果腹,再置办身衣裳,好好活着,别放弃,人活着,总有希望。”说罢,男人拍拍他,“记得,要用铜钱,你一个孩子在外,莫要露富叫歹人盯上。”
他一直没说话,那男人便就转身走了,倒是不远处有个少年大喊:“爹!快些吧!妹妹还等着呢!”
他打地上爬起来,又听着有人夹在雨声中的抱怨:“叫花子那么多,咱也不能每个都给,而且我看那叫花子好像是疯了,笑得好瘆人……”
剩下的话,离得远了,寒邃没听见。雨声太大,伴着战马声,他耳朵一度差点耳鸣。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遥遥看着那些人南下的方向。这天底下有人能轻易施舍,而有人,却连喝过的水都不曾干净。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破烂,突然就觉得可笑。第一次,他想要活出个人样来。
手中的精致茶盏被丫鬟又添了新水,寒邃礼貌颔首,如今,他是探花郎,是一身官袍的司礼监掌事,即将南下掌管岑州商城兴建。而此行,他想要带上一个人,那个少年人口中的妹妹。
“寒大人。”人未到声先到,是裴群已然出来,“怠慢寒大人了。”
“侯爷客气。”寒邃躬身拜下,“昨日是寒某的错,叫严小姐多饮,今日特来请罪。”
裴群赶紧道:“哪里哪里,这宴饮助兴,本是应当,我也是问过了,若非是裴成远这小子搅合,也不会有此一处,还请寒大人担待啊!”
他伸手就将青年托起,又着人重新上茶坐下这才又道:“寒大人放心,之瑶已经酒醒,无事无事。”
“寒某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寒大人请说。”
“侯爷,不知侯爷可有选定婚期?”
裴群神色一肃,笑道:“听寒大人的意思,是有话要说?”
“寒某惭愧,跪请侯爷,将婚期提前。”他说着已经跪下。